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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手思索时,冷泉擡头舒展了发酸的脖颈,那孩子酒盏边半开的折扇吸引了他的注意。隐约有株墨梅点缀其中,似乎是津保屋卖的“妖鬼绘”系列的扇子。据他所了解,这种折扇在属于他的那段时间里已经卖了两三年,后来做得太多完全卖不掉便大打折扣了,过气得连普通百姓都不愿多看一眼。
折扇……冷泉捏着黑子放在手心把玩,忽地想起下属给他递过花开院的遗物,也有一把款式过气的折扇,在花开院生前他倒是没怎麽上心留意,死后却被他当战利品接过来察看。仿宣制成的扇面浸了血后变得虚软无比,展开的一瞬就裂开了好几个口子,最左边的地方题上了折扇主人的名讳,接着是几株血梅。远山如黛,千云不染,的确是文人墨客喜爱的雅物。
……啊。
无端领导联想竟让他愣是一惊。
是「领域」吗……
但这种透骨奇寒的「领域」就算是他也得準备一段时间才能布置出来,更何况是……有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不正常」了。
这麽想也不对。冷泉忍不住嗤笑出声,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啊,这世上本就没有什麽不可思议之事,正如他是妖怪,本来就不是什麽「正常」的存在吧——所以,将错就错,大胆一些推测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想通后,他就去观察他的对手,目光灼灼,如捕猎者紧盯着猎物一般。那孩子低着头,双眸中蕴含着的黛蓝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上的战局,雪色的直衣被凛冽的寒风拂得飘逸洒脱。帘外天光黯淡,泛起冷厉的光泽,尽管身体被梅花酒温得微微发汗,冷泉还是不由得感觉有点寒冷,寒冷源自骨髓,连心都颤着要制造温热。
亭主提起稍长的衣袖,为他满上酒,又往炉中添了一卷无字的竹简。炉中本就烧得火旺,酒杯自他续杯后便未动过,如此做法实在是画蛇添足。这些莫名的举动似乎在暗示主人十分不解——为何脱离棋局?是太冷了还是酒不够了?
冷泉笑而不语,心里说,都不是,只是你思考得太久了,我止不住眼睛乱瞟。帘帐之外的景象除了那棵梅树便是一片白,树下隐约有几点红,落下的梅瓣应是制酒要準备的材料之一,周围的物事已经看完,只能一直看你了。他并不觉得这是要避讳的动作,观察对手是为胜利作稳定的铺垫之一。
中央的形势极其严峻,恰逢大旱之季,农民颗粒无收。真是天灾人祸啊,冷泉想。君王在黑棋的压境时就已忧心忡忡,服药恢複的速度赶不上彻夜不眠大耗精血的速度,亲信实在看不下去,三番五次逼王小睡。可王常翻来覆去睡得并不安稳,闭上眼,就是城中血流成河,草木倾颓,白骨露野的场景,醒后更为惫怠。他回想那鸟鸢啄肠飞挂枯枝眉心便跳动不已,不顾多数大臣的反对,下了开国库定民心的圣旨。
城墙上一侧角楼已沦陷,可敌国的君王并不着急攻城,时退时进,偶尔还让白棋小胜,像训化野兽般,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更可气的是冷泉还有事没事地在旁侧挖走他的将士为己所用,他包藏着祸心继续看亭主,看得亭主有些烦了,瞪了他一眼,夹起一枚白子向外强攻。
不知是不是被亭主落子有力声音震慑,竟叫冷泉有了些后知后觉的心虚。他抓起一枚黑棋做出应对,好像要以此表明是你敏感过度了。落子后惊觉自己陷入了亭主急攻的骗局中,一个混在军营中却连收集信息都不甚精通的间谍,被发现了不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麽容易?何必大费周章去管?
倘若再思考得详细些,就会清楚专注于攻城更划算,只要再走二十一步将白龙牢牢困在城中,君主亦不战而败。这急攻是假,缓兵为真,不擅收集消息,那就将水搅混,动摇内部军心。这一步带有赌博性质的瞎棋竟成了妙手,让白子在战火纷飞的厮杀间顷刻跃出重重包围圈。
可落子无悔,这场有意而为的内乱声势愈发浩大,下方黑棋其中一条小龙被白棋硬生生截断陷入绝境之中。白棋大捷,角楼上的劫位如无人支持新生政权,岌岌可危,稍有不慎就会再次被白方夺回。
局势翻转,黑此时才想起要撤退保存实力,却被白棋先一步沖断,攻势急而快,催得冷泉坐立不安。他紧急处理中下方的战场,势要稳住占据的领地。已是兵临城下,白的负担同样沉重,执白者亦是促难布息。
收官临近,关键就在左上方角楼的劫争,成王败寇,在此一举。是否要开劫?若劫输,将直接影响白棋下方死活,黑棋打赢,直取白龙的头颅又绰绰有余,何况中央的两子比起气势磅礴的黑龙来又显得单薄许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