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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这些纤维,想象着原先的“自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麽惊心动魄的事情。他试图用眼前仅有的信息描摹整个事件的始末,而这件事就像一本被封存的禁书,无法知晓上面记录着的任何匪夷所思之事。
但这里也算不上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不甚良好的隔音甚至能隐约听见隔壁似是而非的吟哦声,这种情形下谁知是否隔墙有耳。他视线在年轻女子的脸稍作停留,似乎要通过她的表情搜刮出稀少的情报,女子的目光全然带着信任,好像在坚定地告诉他这种秘密早已无处遁形。这时,她忽然张开了口,无声蠕动着几乎无血色的薄唇。
他忽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更为熟悉的影子,看得冷汗从鼻翼冒出、手指发抖,本能地要将怀里的婴孩掷到暗处。臂弯间顺势传来几声不适的哭闹,向外舒展的手指就此被竭力扼住,转作一阵生硬的安抚。那位如烟花般美丽的女子用微弱的气流声又複述了一遍:
冷泉氏,名胜观。为躲避旁系围剿连夜出逃。
花开院的身体好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几乎无法相信耳中所闻。记忆回到了被贵族幼子引得坠落到尘埃的时刻,现下那无恶意的托付竟顺势将他击溃。那女子坐在那里只有两步之遥,眼角微微泛红,饶是这番梨花带雨的面庞却给他一种被强光刺穿时的眩晕感。他在晕动之中继续打量她,要从中想象出些怀中婴孩未来的样子。时光骑着白马绝尘而去,那笑如朗月入怀的少年于血海之中覆灭,然后又在此刻迅速调转回头,不怀好意地策着马朝他奔来。
女子起身推开窗。敞开的户外,浅淡的月给排列严密的楼房洒上些许光辉。她提高的声音显得沙哑又疲惫,“老爷…您是否知道如何豢养一只鸟雀。”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父亲养过一只白鹭,明明日日好生豢养,数月后还是埋在后院里了。”
他把自己从眩晕的血海中捞出来,犹豫许久,才道:“白鹭乘风上青天,怎会受牢笼约束?”
月光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般一圈一圈在未点灯的屋子里蕩漾开去,传到另一侧有所阻碍又再度回弹。他们浸在冷色里安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长到皓月当空,将室内照得泛起白光。夕雾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转向了花开院。她转过身时花开院忽然浑身一颤,似乎感应到了他的不安,女子识趣地站在原处没有走上前,就这样看着他,好像再往前一步都要事先经过他的允许。
他们之间就这样突然停住了,紧张地挤在一起,简直要把他挤压得无处可藏,只想落荒而逃了。被扶持上高位的他先是一阵不适,紧接着又是一阵悲从中来:无能之人身居高位本就岌岌可危。冰冷的夜从窗口流了进来,四周灯火通明,与月光争相辉映,汹涌地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等周围嘈杂声不绝如缕时,她才走缓缓地低下头行了礼。加冕忽地降下,让花开院措手不及:
“若在这四方的天空长时间停留,最终与在后院长眠的鸟雀有什麽区别呢?”
不安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长了出来,让他没有及时做出应有的反应,那种不安并不陌生,在她告知孩子的身份时就出现过了。这时候,被压得很低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请带他离开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日后他若是重蹈我的覆辙,您和那位大人拼死开出的血路将成为一团泡影。”
一条血路?他与那位素味平生的「冷泉大人」曾开出过一条血路?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以极快的速度沖到巅顶,仿佛猛烈吹上岸边的飓风。女子款款地朝他走过来,好像他手里的襁褓就是引导她前行的航标,臂弯圈起的一小圈像一弯弦月悬在那里,她伸出修长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过婴儿的肩,缓缓哼唱的摇篮曲笼罩在黯淡的月光上。
「笼目笼目」
「笼中的鸟儿什麽时候飞出来?」
花开院默默地看着她,从她身上看出些聪慧剔透。女子爱美,欣赏美,身着华贵的十二单衣,理应也在发间别上精美的笄。如今落难,心情全无,这环岁的小儿勉强能够带给她一些抚慰。在苍白的月色下,他看见了女子那双眸,黯淡的群青色如同无月的夜空:
“我的孩子与我不同,他能在原野肆意奔跑,能与所爱之人互通情意,能做一切想做的事,犹如空中飞翔的鸟儿一样。”
她带着厚望,要背着杀头的风险给她的孩子改名换姓。纸张在月光流泻的窗边铺开,她像天皇般给爱臣赐与新的姓名,而后用小剪子挑亮如沙砾般渺小的焰火,变亮的蜡烛猛地将室内的黑暗洗劫一空。花开院接过宣纸,目光在娟秀的字上碾压了数遍,最终评价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