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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青年谨慎地斟酌语句,生怕惹了里面的人不高兴,“惊扰到您实在惭愧。吾深陈既往之过,不敢再有僭越。”
在最初的几秒钟里他像是被慑住了一样,怔愣地消化其中的含义,但是又很突然的,身上仿佛被热油泼了一身一样,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他惊恐地看向那团轮廓,身体的颤抖好像是在试图挣扎,只有嘴里还在本能地为自己辩护着:
“我不需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废物。滚吧。”
飞鸟闻言不作声了,不知是在继续等他下话,还是被言语中伤而保持缄默。长时间的睡眠匮乏让花开院心有余而力不足,绷紧到极致的理智此时瞬间也失去韧性。
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啊。他的精神在摇摇欲坠,过去如利刃捅入心窝,耳提面命告诉他一切这浑噩的十年都是假的,是他以幻境度日折磨自己,那恶灵死后不得安宁来找他索命来了。
他压下心头的烦躁,点燃了沉香,干脆在烟雾缭绕里回忆起这逝去的小半生来。
(二)
火焰席卷原野,阵阵热浪盖过砂砾没入伤口的痛楚,男人用手撑着地要坐起身,刚起了个动作又再次重重倒在血泊里。他擡起头打算看苍凉的天空,模糊的视线里只有随意陈列着几具残破的尸体。只好费劲地凝起神,想要看清隐匿在火光中的妖魔,灼热的空气却时刻让他分出心神感受烧得滚烫的身体。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里,他听到有压抑的呼喊倒灌进脑中,好像有什麽东西也正试图把崩析的意识拼接起来,再重新塞入一副茫然的□□。这副身体跪坐沉香浓郁的和室里,茫然地感受着手上徒然增加的重量、低下头来一看,猝然心惊。
他僵硬地捧着手里的襁褓,像捧着一只浑身尖刺的野兽。未关紧的纸隔扇落入一缕残阳,将屋内洒得到处是细碎的光影。
异样的紧张在屋内蔓延,他懵懂地擡头,忽然发现一位女子与他相对而坐,下半身掩在一截花纹黯淡的红绡里,正呆呆地望着他弯起的双臂出神。她身后的壁上挂着一卷画卷,上面极尽描绘着一位衣着华美的少女手拿一枝折断的柳条低眉凝思,旁边用笔墨提上夕雾二字。花开院一怔,继续用余光打量室内的布置,愈看愈是心惊:
此处并非文人墨客吟风咏月的小楼,而是寻欢作乐的置屋。
男人顿觉如坐针毡,愣愣地看着与她相对而坐的女子。她俯下身去把将姿势放得极低,低垂的头颅露出雪白的后颈。血腥伴着脂粉从十二单衣里淩乱地落到榻榻米上,发出敲击鱼鼓一样笃笃声,一声一声沖击着他虚弱的的神经。女子在暗淡的光中濡湿了脸,晦暗面庞像前来索命的厉鬼,一旁燃着的沉香点缀这朵几乎凋零的花,使她看起来更为憔悴。
这是在做什麽。他一动不动。
花街里如花一般美丽的女子数不胜数,就算在这无人的角落凋敝,也终究有新的花骨朵冒出来将她更替。这让他想起周而複始的轮回,似乎一直存在着不介入世事的神明淡漠地注视他潦倒的余生。天光迅速向云端飞去,将置室内稀少的阳光残忍地抽离,余下阴冷的寂静凝滞在静默的两人之间,无声地发起一阵莫名的催促。
“老爷在日落西沉之时光临鄙店,我将许您一夜美梦,但在此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她融入暮色,艰涩地开了口。只是,暮色茫茫,也看不清她的脸色。“明日一早,请带上我的孩子离去。”
“否则这种事情……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什麽意思。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好像他在这弥漫着糜烂气味的置屋里就是一尊被莫名赋上尊名的神像。他垂下眼帘看她,并不知晓现下是何种状况。他的手里已经有一尊小神像了。襁褓里酣睡的婴孩正在平稳地呼吸,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像一个尚余有温的汤婆子,给了他一种朦胧的感觉。黑暗在未点灯的室内渐渐蔓延,所有物品也被黑暗缓慢吞食。
现在他重获新生,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出现在面前,她就像在未知的谎言滋润下结出的恶果,成熟时忽然落下将他砸中。
“您……”
男人刚说一个字,就被自己明显有些粗哑的声音惊得就此停住了询问。他后知后觉低下头,看到了那截掩藏在襁褓之下正在抽条生长的手臂,又不敢置信地朝角落的铜镜看去。
紧接着,他在模糊的铜镜上看到了十四岁时的自己。
少年锁紧了眉头,在混沌的脑海里搜寻遗漏的片段,可惜事与愿违,新近的记忆里只有一片暗红的火光。这个时候他又再度擡头,迎上了女子惨淡的笑意。那笑意仿佛朽木被雨水瓦解掉了的坚硬纤维,松软得像雨后的泥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