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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军务繁忙的虾夷大将军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真叫人惊讶啊。”
花开院能想到自己露出的凉薄笑容,目光也从身着深色羽织的青年身上转到了的幽深的阡陌上,擡起脚快步往前走,仿佛在躲避一具在时间堆砌之下形成的枯骨。
他眼眶酸胀,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没有哪怕一丁点勇气回头看身后亦步亦趋的青年。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惊起了一地麻雀,院内枯木逢春日渐生发(fā),不出几日,便是满园春色。花开花谢,四季轮转,眨眼之间已过去十年。他在略有新芽冒出的草地上看见几片被碾落成泥的樱瓣,一丝若有若无的漠然爬上了心头。
时间已经过去十年。飞鸟不辞而别时他尚是青年,空有一腔热血却无人理会。这十年他想方设法要逃离这空旷的宅院,却在此时此刻又再次踏入深渊。他曾在梅树下同石桌喃喃自语,执着地痛饮泡好的热茶。石桌与茶水从未回应过他一句话,但它们教会了他如何以孤独浇灌恨意缓慢生长,恨意与思念作伴,逐渐长成巨蔓绕满整个庭院,展现出一种生机盎然的假象。
如今的重逢,就像一把火烧掉满园阴郁的绿意,灰烬飘飞是时候他一时怀疑过去的记忆是否是真实的。等到灰烬铺在泥土上,植物的残骸汲取营养再次生根发芽,又再次枯萎,周而複始地遵循着生长消亡的规律。在这无法抗衡的法则下,任何事物在每一个瞬间都在老去,泥土也总有变得贫瘠的一天,他也渐渐地不再年轻。
回来了又如何,真以为低声下气就能与十年前的你我无缝衔接吗?倘若真不计前嫌,他这些年来承下的苦痛,又是什麽?
花开院怔愣地看着院内长出的浅草,浅草把地面罩得毛茸茸的,和风吹来时也微微弯下了腰。翠色满地之下还埋藏着更多东西,花开院没有再往前迈一步,显然在抗拒着这段措手不及的回应。飞鸟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一种想当然的语气像一片锋利的竹叶擦过颈脉:“我去找我娘。”
飞鸟说的是“我去找我娘”而不是“大人,请问我能去找我娘吗?”,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告知他要这麽做。男人平稳的身体陡然晃动了一下,颤巍巍地转回身,指尖转瞬变得无比冰凉,好像屋内的气温比屋外更冷。埋藏在地下的记忆在今天突然被残酷地挖掘出来公之于衆,他清晰地感到愤恨不已,语气也变得极为冷硬:
“不準去!”
“为何不準?”飞鸟缓缓地瞪大眼,俊挺的脸上满是不解,“因为我是游女之子吗?”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麽?你知道游女是什麽吗?”
花开院快步走过来,脸色苍白,浑身哆嗦,正看见飞鸟捏松肩膀上的羽织,迎面走上前给他披上。温暖如羽毛的羽织悄然落身,原来是那件被改良过的战袍,花开院的步子突然踉跄了一下,紧紧闭起牙关,双颊的颌骨颤抖着往外凸起,仿佛所有的生命力在一瞬被战袍抽离。
他想起梦中的传言,喉咙干涩,飞鸟的话好像一把利刃将他剖开,露出里面千疮百孔的髒腑了,可飞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仍然用刀刃在内里翻绞,直到髒器凄厉地发出悲鸣,才心安理得地给他缝上,好像不过是进行了一趟例行探察,以便融烂的血肉再次长成新的事物。
“是和柳营里的桂女一样的吧?”
飞鸟诚实地询问,还状若不知地打算给系带打个相对紧实的结。花开院脸色极差,死咬着牙,用力把他推开。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届时的少年失去了所有明媚的色彩,飞鸟伸手捋平皱巴的衣角,嘴唇逐渐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她已作古多年,坟堆无迹可寻,”花开院唇色苍白,面色极差,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日本疆域辽阔,你要寻到几时?”
活结被扯开,一侧的羽织快要滑下来。花开院伸手按住,手一动,另一侧便滑得更快,微风一吹,活生生成了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冷冷地看着身上淩乱的衣服,后退避开飞鸟要上前整理的动作,手也放下来,任由那件羽织滑落到地上沾满尘埃。
那条直线很快便断开了:“她在吉原。现在快到用饭的时候了,我想知道她用饭没有。”
“……闭嘴!你娘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吃饭!”
花开院的声音越来越紧张、冰冷、散发着凛冬的寒意,他紧紧地捏着腰间的刀,下一秒抽出一把掷向飞鸟,二话不说利刃出鞘。
房门大开,微寒的春风拂进屋里,将汗湿的皮肤吹得冰凉,飞鸟接过长刀同时闪身跳开,一面闪躲,一面道:“大人,有话好好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