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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院闭上双目,再睁开,看见飞鸟低眉顺目得就像伴当一样卑微,心中浮起一抹难言的恨意。咬牙道:“再说说杨贵妃的故事吧。”
你怎能如此低微?花开院想揪起他的衣角责骂他,却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最终还是忍住了擡起手的沖动,痛苦地看着他渐渐长开的面庞。飞鸟不擡头看他,忽而犹豫又迟钝地开口了:“贵妃一生异彩纷呈,若要细说,没个三两天难以说得完全。我来说说马嵬坡的故事吧。 ”
花开院冷着声,以此证明自己还未动容:“随你喜欢。”
飞鸟正色道:“昔年杨贵妃与唐玄宗恩爱非常,皇上一味徇情,致使六宫粉黛无颜色。此等专宠,朝中高官贵族纷纷侧目而视。天宝十四载,範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以清君侧,反杨国忠为名起兵叛乱,兵锋直指长安。次年,唐玄宗带着杨贵妃与杨国忠逃往蜀中,途经马嵬驿时,陈玄礼为首的随驾禁军军士,一致要求处死杨国忠跟杨贵妃,随即哗变,乱刀杀死了杨国忠。唐玄宗言国忠乱朝当诛,然贵妃无罪,本欲赦免,无奈禁军士兵皆认为贵妃乃祸国红颜,安史之乱乃因贵妃而起,不诛难慰军心,难振士气,继续包围皇帝。唐玄宗接受高力士的劝言,为求自保,不得已之下,赐死了杨贵妃。最终杨贵妃被赐白绫一条,缢死在佛堂的梨树下,时年三十八岁。这就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中的「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之典故。”
花开院叹道:“玄宗在安史之乱平定后回宫,曾派人去寻找杨贵妃的遗体,但未寻得。她为寿王妃时与寿王李瑁恩爱五年,成为贵妃时玄宗皇帝对她宠爱有加,七夕之时与皇上山盟海誓仿佛历历在目。她这一生是功是过,是祸水还是红颜,实在难说得清楚。”
飞鸟微微点头:“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偏偏有人死咬祸水不放大做文章,将历史上亡国败家的原因归咎于女子,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担全体的罪恶已经上千年了。男子既不用负责任,也不用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诱惑;文人着作反而将他传为美谈,所以女子身旁几乎布满了危险。除却她自己的父兄丈夫以外,便都带点诱惑的鬼气。”他猛然擡头看向花开院,愤恨道:“直至今日,仍有人断言倘若能重返过去,他定能将一切处理妥当,带上贵妃远走高飞,不谙世事,尽享举案齐眉之乐。 ”
花开院沉默半晌,缓缓道:“何其狂妄。”
飞鸟猛然看向他,眼中的惊讶与喜悦更添几分:“您也……您也如此认为吗?”
花开院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后人在前人的记载中深谙 历史循行的过程,又怎能踩在前人的枯骨上嘲讽前人愚昧无知? ”
少年的脸上现出担忧之色,很快又振作起来,道:“是。乱世人命皆如草芥,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可到底要如何做,全出在自己一瞬的类「念 」中。发善念则投身于壮丽的事业,发恶念则没于权斗之中,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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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院的脑中滚过惊雷,刚才无意间说出的话在此时如箭矢般迅速射出,击穿了当下的他 。时光往回退数百年,他像渊博的学者一样苦读古籍,但是博闻强记的人不是他,却又像极了他。他将放在飞鸟面前冷掉几成的茶水倒掉续上,而后越过两人之间的石桌,站在他身侧,好像在昏暗中看见了一点微光: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倘若有朝一日你走投无路,也面临这样的抉择,你会怎麽做?”
飞鸟心中悸动,沉吟片刻后仰起首,群青色的眼里露出无比诚挚的笑意:“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茍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果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那麽跟他一起消失,才是最幸福的吧。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即使我身死,我的意志定会不损不灭,我将凭借它重新回到我坚守的事物面前,无论以何种方式。 ”
眼睛被夕阳照得刺痛,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花开院这才发觉,他把飞鸟教得太好了,好到最后飞鸟对他失望透顶离去之时,他却用往后十年的时间回味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伸出手,抚上了少年的眉,定定地凝视着,心想,抛却家国仇恨不说,我希望你活着,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
可疆域蔓延千里,这渺小的愿望不过一点火星,未道尽长夜苍茫便倏然熄灭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