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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院被拉得倒在他身上,愤愤地支起半个身,正打算责骂他胡闹,却发现自己突然笑了笑,半真半假地宽慰道:“世事无常,无需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男人的神色平淡而柔和,但是在这一笑之下,却显出微微的锋利。锋芒倾泻而出,让身下的人略感不适地将头偏向一侧。飞鸟沉默了一阵,又把头偏回,缓缓道:“大人,您对我仍怀有怨怼?”
这麽做还有什麽意义吗?花开院的余光看见那本落地的游记,心想,春告已至,冰河消融,流澌浮漂,舟船行难,两岸的人无法相会,只能遥遥相望。于是摇头道:“并无。喜怒思悲恐为人之常情,过则伤身,仅此而已。”
飞鸟拽住他的一段衣袖凑到鼻前猛吸一口,嗅到了厚重的沉香,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追问。那麽,在饮茶前,我能否说些外界的所见所闻作为交换?”
“有时候你真该改改你那流氓一般的行径。”花开院翻身坐起,冷着脸将衣袖扯回,下一秒,飞鸟的双手迅速被并着压到头上。
“下次一定会注意的。”飞鸟被箍住身躯仍不紧不慢地笑了笑,语气相当放松:“想起一个富有争议的见闻,您应当感兴趣。以前我的谋士问过我,天皇 、富豪、僧侣,三者都命令士兵杀死其余两者,您认为士兵该听谁的呢? ”
权力,权力,又是权力,怎麽总谈这些东西?花开院捏紧了他的手腕,这话几乎揭开了他的陈年旧伤,另一只手掩在袖子里微微发抖,脸上故作镇静道:“…天皇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全凭一己喜怒,可任所欲为,岂是另外二者能相比的? ”
飞鸟摇摇头:“大人,我并不这样认为。富豪掌握财富,僧侣掌握信仰,他们为何不能借助士兵的手杀掉天皇呢?士兵手里有暴力,为何不能直接抢过天皇的位置,富豪的钱财,僧侣的经书,为何非要听其中一个人的呢?”
这大逆不道的话居然能从曾身居高位的飞鸟嘴中说出,要真传出去,诛连九族都难解天皇心头之恨。不过这孩子自幼野心滔天,曾执掌边疆军权,权倾朝野,能说出这些话并非一时兴起。花开院听得脑中吃顿,很快感觉四周一切都变得扭曲可憎了,他以一种痛苦的表情陷入沉思。往世轮回不全的记忆让他本能地厌恶权力的争斗,可这东西总是没完没了地紧跟他又挫败他,让身上的旧伤被一次次挑开,一次次结痂,再一次次长出新的血肉。他再一次听到自己身体里渐渐爆发出尖锐的哀鸣,只能尽可能不太明显地挑了挑眉,冷声道:
“你的意思是,暴力、金钱,谎言都只是铸造权力的资源,而不是权力本身?”
“是。只有当它们变成扭曲别人意志的力量且让别人服从时,才是权力。”飞鸟没有挣扎的意思,带着单纯的倾慕和喜悦看着他,像鸟雀在凉露惊秋时凭借显眼的颜色啄食野果,“想要扭曲士兵的意志,得看士兵信奉什麽。暴力、金钱、还是谎言。不是吗?”
花开院没说话,猛地抽回手去摸索他的袴带。飞鸟并不反抗,群青色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随后眯了眯眼,明摆着打算继续耍赖:
“比方说贵族救济穷人,您可以说他好心,也可能心里暗自揣测「哈!他怎会如此大方?一定是沽名钓誉!」这样看来,贵族出钱救济穷人和收买士兵又有什麽区别呢?”
飞鸟看感受到花开院的手在发抖了,仍然一刻不停地继续往下说,仿佛急于把躯体之下那颗跳动的心髒都剖出来给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垂袖相触之间其实隔着一个凝滞的十年,水上的冰山只是微微展露一角,水面之下早已聚成庞然大物。
在发愣之余,飞鸟伸出手勾了勾他的食指。花开院被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甩脱那只手,告诉自己什麽都没有做,飞鸟却用力地捏住他的指尖,指腹正细细碾过他的皮肤,似乎在传导某种不详,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安抚。花开院逃脱不掉,只好虚弱地狡辩道:“荒谬。你如何知晓贵族一定在收买人心?即使想收买,也不一定有人愿意接受他的意志,若此人宁死不接受贵族的收买,权力自然也无法生效。”
“一个大将,”飞鸟单手将肩上的单衣扯开,忽然咧开嘴笑了,“手掌军权,为了表明自己是忠一不二的重臣,把幼妹送到皇宫里是极有可能发生之事。您应该明白功高盖主最易遭猜忌的道理……轻则降职流放,重则夺权杀头,幼妹若能得宠,天皇自然得先在二者之间权衡利弊。看起来是个很严密的策划,是吧?可仍有疏漏之处。假若幼妹对皇上持有情意,皇上也并非昏庸之辈,上位者为了把权力牢牢抓在手中,他要选择怎麽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