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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卡斯知道温倦迟住哪完全是一次意外。那片本来就有很多留学生,卢卡斯经常去那边,只是温倦迟家在偏一点的街道,他不常路过,偏偏有次他跟着一只猫,绕啊绕就到了那条街。
那是个温度刚好的上午,街两边每家二楼的阳台上都摆着绿植和秋花,阳光不偏不倚从尽头某家的屋檐洒在花灰的地砖上,阳台栏杆缝隙折出数道阴影落在爬着藤蔓的墙壁。
温倦迟就坐在其中一个阳台上,一身黑色,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像是提早到来的冬。
那天卢卡斯逮着猫就走了,没有打扰温。
卢卡斯是傍晚的时候来送酒的,温倦迟听见敲门声时还愣了下,不知道这地址是怎麽露出去的。
但人都来了,“东方的含蓄”也并不包括把人拒之门外这一项。他打开门,先看见的是逼仄一角往上灰色的天空。
这里的冬天经常下雨,即便温倦迟是头次经历,但已经深有体会了。
卢卡斯一手提着酒,一手沖温倦迟打招呼:“温,看来你刚睡醒?”
一夜没睡的温倦迟忍着把门拍他脸上的沖动,用中文道:“嗯,还可以接着睡。”
外国小伙卢卡斯略懂中文,吃饭睡觉这些最日常的没什麽问题,就是听不出语气的区别。他还不知道自己险险躲过一劫,半中半英道:“温我懂了,喝了这酒你能睡得更香。”
卢卡斯送个酒,最后连门都没进。
天一直沉到黑,雨还没有落下来。酒被温倦迟随手放在桌上,他简单应付了晚饭,洗了澡出来堪堪能看见房间大致的轮廓。阳台处纱帘紧闭着,蒙着黯淡的光。说来卢卡斯那次真的凑巧,温倦迟很少会去阳台坐,往往玻璃门外侧都会落上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到桌子前坐下,桌面上放着信纸和笔。早上拿出来,到现在纸面还是一片空白,温倦迟看了一天,不知在想什麽,反正是没看出花来。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夜灯,本应照到桌上的部分被温倦迟挡了去,纸面铺上阴影。这条街晚上过了八点就会逐渐安静下来,风撞过窗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散开,好似扰人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风好像停止了的时候,温倦迟偏头扫过一旁角落的酒,灰棕色瓶身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旧电影里那种细腻的仿佛穿透时间的光泽,又好似风雨如晦的夜里梦着水雾的玻璃上那一点飘摇的烛火。
风不知何时又起了。温倦迟一手拿着信纸和笔,一手提着酒,也不管窗帘,就那麽用肩膀蹭开玻璃门,坐在了阳台的椅子上。
街上零星斜落着人影,一眼望去,家家户户的阳台盛着从房间溢出来的暖光,对面的花半掩面,是否听见了那欢笑?还是被风扰了耳朵两边倒?
今晚天上无光。
坐着吹了会风,耍赖的瞌睡差不多也跑了。温倦迟擡手开了瓶酒,等酒气扑上来才想起没拿杯子,他懒得动,凑合着就酒瓶喝。
卢卡斯的酒都比较烈,走时特意叮嘱不要喝太猛。温倦迟听见了,但没怎麽在意。他微仰起头,喉结滚动几下,闷了一大口。除了刚开始有点呛以外,没什麽其他的感觉。
借酒浇愁——没消愁,没更愁。
不上不下,像踩着虚空,连日失眠的烦躁都被勾了起来。
耳边尽是风声,空落落的,让人急切地想抓住点什麽。桌上的信纸被笔压着半边,另外一半起啊落的哗哗响。温倦迟没听见似的,出神地望着远处雾一般的黑,几次擡手,一瓶酒便见了底。
卢卡斯提了四瓶来,就这麽被他喝完了。后来有些感觉时已经分不清是单纯撑的还是酒劲上来了,提着酒瓶的手垂在一边,忽地松开,紧接着是一阵“哐当哐当”。
温倦迟右手手腕搭在桌沿,在那隔着层雾的声音里半敛下眸,半晌拿起了笔。
风似乎慢了,落笔那刻,温倦迟被酒烧得微热的指尖落上一点凉意,以为是雨终于下下来了,他擡头,却看见了簌簌的白。
一片雪缀上他发红的眼尾,不过几秒便消融在滚烫里。
那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于无人寂静的夜。
寄不出去的第一封信,自雪下时落笔,一直写到红瓦尽白。
好像就这样了。
他写完信后便回了屋,许是喝酒吹风还淋雪,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床头的信时也没有忘了什麽的感觉。
那天是南肆的十八岁生日。
他想了一整天该写些什麽祝福,最后借着酒劲写了很多……
对了,很多,但唯独差了一句——生日快乐。
怎麽会忘了生日快乐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