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喝一滴酒,他却好像喝醉了似的,太阳穴胀痛,神经眩晕,厚实的大衣捂出的细汗顺着鬓角流下,耳边路人倒酒的水滴声放缓放大,滴答滴答,灌入耳中。
谢汶脚步沉重而缓慢,四肢像浸满了水,不得逃脱。
一小时之前,十色酒吧的VIP包厢内,徐骆辰正抱着小情人热吻。
昏暗的房间内坐了五六个男人,外加一个女人。姜知野坐在单人沙发上,揉着眉心,一杯杯地给自己倒酒,再无声地一饮而尽。
在他的视线里,所有的景象、人物都已经变成毛玻璃一般模糊不清,本来是他和徐骆辰两人的酒局,到了后面,不少男男女女来包厢里坐下,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就算相识,也并不能提起他的注意。
松开怀里的男孩,徐骆辰和宋盈清对视一眼,挪动着坐到她身旁。
今天下午喝了多少了,再喝下去恐怕要出事。不如我们劝劝他?
要劝你去劝啊,宋盈清无聊地翻着手机上的消息,反正我劝他是从来劝不动。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没想到知野他这么在意订婚这件事,可这路又是他自己选的。徐骆辰拧眉。
明明舍不得,却还要这么做,这叫什么?宋盈清俯身从茶几上取了一杯果酒,递到红唇边喝了一口,幽幽道,活该。
谁也没有拿着刀架在姜知野脖颈上逼着他订婚,既然他这样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两人凑在一起又说了会,徐骆辰纳罕地道:我明明让经理换成了俄罗斯品种的烈酒,他竟然还没睡着,再不醉倒就要酒精中毒了,怎么办?
这就是你出的招,想把人灌倒再拉走?宋盈清挑眉,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登了明天的报纸,你负全责。
那你说怎么办?徐骆辰翻出手机看了眼,这个时间点应该快到了,我叫了蓝锡来,他要是能安慰到知野也不错。
早在姜知野准备追谢汶的时候他就已经警告过了,谈恋爱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什么都不如契约关系让人省心。
最后闹成这么落魄的样子,多可怜。
随后他又嘱咐经理去叫了几个男孩子进来,什么也不做,只负责陪姜知野喝酒。
喝着喝着,姜知野起身出了包厢,外套挂在沙发扶手上,五分钟后,蓝锡套着一件加棉的棒球衣推开了包厢的门。
一开始他有些发怵,毕竟姜知野的正牌女友就坐在对面,蓝锡什么都不敢做。渐渐地他发觉宋盈清其实并不在意姜知野做了什么,她甚至根本不在意未婚夫到底有没有看到她。
蓝锡不安的心落回肚子里。
没过一会,姜知野轻咳着走进来,他的桃花眼里尽是迷离的神色,眸光冰冷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
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蓝锡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盯着姜知野的脸,畏缩着不肯上前。
后半程的酒局像往常的任何一次,靡乱不堪,繁杂颓然,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姜知野丧失了理智,他不想思索任何事情,脑海里仅存的每个细节对他来说都是个无解局,既然想不通,干脆就不要想。
混乱中他站起来,想推开门出去透透气,皮靴陷在廊道内柔然的地毯上,他后仰着靠在墙面,浑身燥热,呼吸急促。
朦胧中好似有人贴上来,轻轻揽着他,温声软语,在唤他的名字。
姜知野眯了眯眼,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刚刚接管姜氏的那些日子,每天身边都有不同的情人在讨好他,不论去哪,身边都簇拥着许多卑微的笑脸。
陌生的香水味道弥漫在鼻间,他努力睁大眼睛,伸手攥住那个人的下巴,盯着对方影影绰绰的长相,半怒半笑地哑声问:胆子这么大,你是谁?
那个人说了两个字,是什么姜知野一点都没听到,依稀记得发出的音节是蓝。
不,不应该是蓝,应该是
太阳穴钝痛不已,姜知野按住额头,决定放弃思考。
正要推开人影,那低矮细瘦的男孩子却被人一把拉开了,紧接着一个身材挺拔,浑身透着清新的、夹杂着雪花味道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姜知野与他平视,眨了眨眼,眸光终于在今晚聚焦成功。
带着混血的长相,鼻梁高挺,双眼深邃,唇角不笑的时候,眉目间透出几分让人难以靠近的清冷。
这个人是他的。姜知野下意识想道。他根本没有思考这个想法是否合理,顺理成章地牵住男人的手腕。
紧接着衣领变得紧缩,男人揪起姜知野的领口将他按在墙上,好听的声线里掺杂着愠怒,颤抖,与透顶的失望。
酒醒了吗,姜知野。
酒醒了吗,姜知野
姜知野的背脊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思维像过电般迅速闪过某些片段,他和那双冰冷的眸子对视,两人没有说话,他却能从中看到浓浓的哀伤。
你,姜知野忽然清醒过来,他张着唇,忽然说不出话,你
分手吧。
谢汶毫不留恋地松开他,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当着蓝锡和男人的面取出两把钥匙:这是你的别墅,这是你给我买的房子,现在物归原主。
金屋藏娇这种事,留给更愿意的人去做。
他抬起手,那两把小小的金属在姜知野的视线中落到地毯里,无声的。
紧接着,谢汶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姜知野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所有,他睁大眼睛看着谢汶的绝情的脚步,极度恐慌的情绪攥紧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颤抖起来。
他很早就来了吗,已经看他刚才的样子了吗,还愿意听他解释吗。
姜知野迈开长腿追上去,在长廊的某处拐角,他拉住谢汶的手腕,语气仓促地恳求道:你听我解释,我没有背叛你,蓝锡不是我叫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谢汶没有回头,在见到虚掩着的门内坐着的宋盈清、以及门外蓝锡倚在姜知野身旁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任何解释了。
不论哪条解释,他都不想听。
订婚的事我也会处理的,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这句话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他可以给姜知野时间,可姜知野有没有给过他时间?从来都是一字不说,没有一次例外,谢汶只有被动承受的份。
凭什么?
谢汶已经失去了继续讨论下去的耐心,姜知野慌乱的声线还在继续:我错了,我们不要分手,钥匙你拿回去好不好?
谢汶说了些什么,酒吧的音乐与不远处的劝酒声太过嘈杂,姜知野没有听清。
他凑上去,想像往常一样抱住他,和他紧贴在一起。
谢汶却转过身,甩开他的桎梏,一字一句,通红的双眼里夹杂着恨意。
给、我、滚。
他说给我滚。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谢汶用看陌生人一样冰冷的眼神对着他说滚,逆着光斩断了他所有求和的可能。
姜知野的桃花眼中闪过诧异,他的手一松,谢汶便像一片抓不住的、纯洁的雪花从他手中脱走,隐没在人潮中。
他向后退了几步,捂住额头,刺眼的吊顶灯射入眸子里,将他的眼睛刺得生疼,寻不到想找的影子。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姜知野转身推开路人,冲回包厢里翻找着自己的外套。
姜总蓝锡犹豫着走上来。
姜知野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犹如暴怒的猛兽:你想死吗?
话音刚落,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去追谢汶。
谢汶早已经开车离开了十色,姜知野想起自己喝了酒,失去了挽回的能力。他站在茫茫大雪中,望着繁华街市上巨大的银幕、夜光灯,所有的景色变成眼里的光斑,刺激着他的双目。
姜知野心慌意乱地摸出手机,拨给薛唯,冰凉的指尖点开通话记录,从下午四点半开始,所有的未接来电都来自谢汶。
那个时间点他在做什么,自己又为什么没接呢。
为什么,姜知野潦倒地靠在路灯上,闭上眼睛。
漫天飞舞的雪花还在飘,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轿车在桦榭大道拐角处的停车场停下,谢汶锁了车,沿着人行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压着雪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