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过的呢,难道他哪天睡觉的时候不小心从床上翻了下来,把脑袋摔坏了,失了个忆?江慈禄挣扎着想要思索出个究竟,压根儿没意识到他这遭受重大创伤的脑袋完全不够用的,疼痛感像反噬似的扎进去,走了个穿孔,反反复复,疼了好几轮,把江慈禄微薄的意识吊起来一点。
他迷糊间听到仪器运作的细微声响,闻到一股像是不同的药味儿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太冲,如果不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定会扣着喉咙呕吐。兀地,有道人声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冲破了他脆弱的自我保护线。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第9章 Ruby Woo
什么?
我一直在想,江左书当时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我废了他的手,可他竟然还拿的起枪那个虞磬堂,好歹没有断指,都握不起来,你说,他是怎么举起来的?
是我认识的人的声音?
其实很可笑,江左书当时的状态,拼尽全力也只能开出一枪,他是必死无疑的,可他竟然还想救虞磬堂哈,后来啊,江慈禄,你还想听吗?或者,你还敢听吗?
江慈禄猛地弹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像脱壳的灵魂被人硬生生安了回去似的,他觉得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往外推,又有一股力把他朝里撞,两道力量全落在他身上,江慈禄一度以为自己快要被冲碎了。
小书,你我偶尔做梦,会听到你在骂我,说我折腾你,只为了满足自己,却让你被折磨,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欣喜,太久了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再试了?要是你一直都记得,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次次死亡的我又是在做什么呢?
江慈禄僵住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到他脸上,让他觉得痛,像被烫伤了一样。
可我再不敢松开了。
江慈禄隐约觉得,他似乎是和虞磬堂吵了一架,才会独自一人跑到沙地上,百无聊赖地在沙地上画了一个缩小版的、怒气冲冲的虞磬堂。海水涨潮,那画很快就没了,只剩下他画的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坐在钢琴后,冲虞磬堂笑,偏偏在海水能碰到的范围之外,一直没被冲掉,后来,还是他流出来的血弄乱了它。
两个人朝夕相处,小打小闹不是没有过,只是这一次,虞磬堂大概也是想让他收收脾气长个记性,竟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相识岁月不过尔尔,不足他生命的五分之一二,而虞磬堂,也就松开了那么一次,便再难抓住。
就这一次,他却翻了好几倍地还。
江慈禄能勉强说几句话,保持较长时间的清醒状态,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江鹤岐非常慷慨地给了李泱一大笔赔偿金,把他从拥挤的三人间里解救出来,升级成豪华套餐搬进了单人间。
李泱大概是不习惯享受这等待遇,每天没事就推着轮椅到江鹤岐的病房附近转悠,让虞磬堂撞见了一次,当下就被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了半天,叫陈珘把李泱押回了他自己的病房。李泱不寒而栗,总觉得虞磬堂刚刚那样子像要把他千刀万剐似的,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为什么,江鹤岐的下属就来找他,说江慈禄醒了。
江慈禄的病房里放了个花瓶,每天有人换新的花插进去,以往都是虞磬堂来做,偏偏这天因为他连轴转太久,陈珘看不下去了,把虞磬堂遣送回家,非让他好好睡一觉再来,来换花的成了个很年轻的小姑娘。
她看着就非常崇拜虞磬堂,把他怎么找出幕后黑手的过程吹得天花乱坠,说他还拿回了江鹤岐真正签字批准的那批货,至于后面的清理这小姑娘级别不够,没见着现场,全靠一张嘴听说。
江鹤岐和陈珘一块儿进来,她才悻悻地闭上嘴跑出去。
回头等你好些了,可以坐轮椅到楼下逛逛,现在就每天躺这儿看看电视吧。江鹤岐拉了把椅子坐下,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江慈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江鹤岐这样,不免有种见了鬼的错觉,要不是他面部神经还不协调,这会儿只能做个面瘫,想必是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的。
人爬得越高,就越害怕有牵绊自己的东西,我年轻的时候,一下子冲太快,没琢磨过来这个道理,让你长大了,现在想想,当初就应该找个人家收养你算了。
江慈禄:
试图和他断绝父子关系的江鹤岐苦笑一声,靠在了椅背上:我最近突然发现,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似乎还没有虞磬堂多。你从重症里搬出来之前,虞磬堂每天进去看你一次,完了就住在医院,看一些专业资料,自己都快成个半吊子赤脚大夫当然,他没那个本事。我呢,因为还有很多既定的行程推不掉,算上这一次,来看你的次数屈指可数,慈禄,实话实说,你有没有在心里骂过我?
江慈禄现在口不能言,只能眨一下眼睛,艰难地朝他递过去一个眼神,表示我不仅骂过你,还不止一次。江鹤岐也不知道把他这眼神解读出了个什么意思,本来蔫蔫儿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点受宠若惊来。江慈禄在心里叹气,也没有硬是要告诉他真相,把这个误会维持了下来。
清醒之后头一回听人说这么多话,江慈禄很有些体力不济,都想睡觉了,江鹤岐才站起身走出去。陈珘站在他床边等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密码是零七一一。
江慈禄眨了眨眼睛,瞥见陈珘的背影,在脑子里把他刚刚说的话重播了一遍,还是不知道陈珘什么意思。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李泱推着轮椅过来,他那生了锈的反射弧才猛地一弹,帮助他理解了陈珘的话。
是虞磬堂那个加密文件夹的密码。
陈珘怎么会告诉他这个?
江慈禄愣是想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一边又开始惶惶然地想虞磬堂知不知道这件事,更想闭上眼直接睡过去算了。
虞磬堂的电脑再怎么样也是放了机密的,就算他自己不在乎,陈珘也得做点保险措施,防止哪天有人真从他入手去挖江鹤岐的底。江慈禄接连试错密码两次,陈珘这边就收到了提醒。
虞磬堂又不是提前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不会连唯一的一个密码都不记得,再联想到那天江慈禄杵在走廊上偷听,推断出是他在试密码并不难。陈珘看了一眼住院部的大楼,转身上了车。
只是江慈禄想得太简单,那密码确实和江左书有关,但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生日。
陈珘黑进了虞磬堂的手机,给他加了个免打扰,把一切通知他江慈禄醒来了的消息电话全部屏蔽,顺带关了他设置好的闹钟,以至于虞磬堂一觉睡了一个颠倒的昼夜,再醒来都是第二天傍晚了。
他对手机没那么大依赖性,洗漱完了才摸出来看,一摁开屏幕,无数条未读短信和电话一个个往外蹦,虞磬堂只随意瞟了一眼,下一秒就拎起车钥匙往外冲,一边走一边给院方打电话。
李泱觉得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太寂寞,江慈禄醒了以后他有事没事都在这儿坐大半天,虞磬堂来的时候,他正拿了颗苹果在那儿啃,专注地和江慈禄分析这部电影的剧情发展,江慈禄被他剧透了一脸,还没说话,病房门就让人推开了。
他愣了愣,看见虞磬堂火急火燎地走进来,话都冲到嘴边了,余光瞥见李泱,登时熄了火,从兴奋切换到愤怒。江慈禄觉得他看李泱的眼神里都淬着刀,连忙用手指戳了下李泱的胳膊,示意他先走。
虞磬堂的敌意太明显,李泱有点哆嗦地把苹果放到腿上,小声和虞磬堂打了个招呼,推着轮椅逃也似的出去了。病房里一时空下来,只剩下电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