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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林澈突然缄了口,只怔怔地望着姚知微傲然挺直的背。
当年身高不及自己的少女,已在她不曾参与的七年间,悄然长成了参天大树。一眼望去,似兰斯馨,如松之盛。于她而言,姚知微如今就像是山顶的苍松,只能隔着迢迢云端遥遥相望。哪怕今夜,她和她之间真实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遥。这咫尺,也同天涯一样远。
她是乱了心神,但不至于失了智。有些话不说还好,说出去,就是“两败俱伤”。那是扎在姚知微心里的一根刺,也是揉进她眼里的一粒沙。可是,她失了态,已经来不及了……
姚知微转过身来,唇边漾起一抹极淡的笑:“是啊,我也是女子。倒是忘了,在林婕妤眼中,女子是不能跟女子私相授受的。”
“可我流言在身,要不了多久,流言会变成人尽皆知的事实。蜀王姚知微是个女人,也喜欢女人。她好色风流,与当初朝元阁上那庄严肃穆的小道判若两人。”
“我会证明,女子之间也是可以私相授受的。所以,为了婕妤清誉和本王心爱之人的感受,本王还是先走为上。”
“告辞。”
姚知微言语淩厉,句句带刺,字里行间的态度更是鲜明。她从头到尾,随便一句话拎出来,都能如十二月的霜雪一般,令在林澈从头寒到脚。
望着对方步履匆匆地离去,林澈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姚知微话说得干脆,人走得利落。一如当初不知所措的她,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拒绝。是她让本该是依依不舍的别离时,成了两相决绝的断肠日。姚知微恨她,也是应该。
怨不得林澈多想,姚知微的兄长和母亲接二连三的去了。连陈家这棵根深大树,也在风雨飘摇中倒下。在这偌大的皇宫、可以称之为姚知微家的地方,她姚知微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时的姚知微,像是幽林中迷路的旅人,湖海旁挣扎的溺者。她感念皇后之恩,心疼年幼的女孩,在对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了出来,拉了她一把。
三日的精心照料是不假,但能将鬼门关外的姚知微救回来,是淑妃、国师等人出力最多。只因睁眼时,姚知微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至此,二人相识两年不得寸进的情谊,突飞猛进。直到别离前夕,哔剥跳动的烛火下,少女向她投来如炬的目光……
“林姐姐,我喜欢你。”少女的神色无比认真,如玉的脸庞上仍旧带着病态的苍白,让暖黄的烛光都失了色。
林澈拨灯的手一顿。
她擡眸,对上姚知微那双流光灿灿的眼。望着她那白纸一般的惨白的脸色,她心疼地扯出一抹笑,语气是故作的轻松:“刚好,我也喜欢殿下。”
“不,不,不是……”对面虚弱的少女摇了摇头,颊上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有些明显。
林澈见状,忙撂下了手里剪烛的家伙,去探她的额头。发现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转而坐回去,专注地与她四目相对。她不问为什麽,只顺着姚知微的话,温声道:“殿下说,我听着。”
她来自江南,声音似缠绵的软语,温柔到了极点。此时夜深人静,卧榻之室,唯有二人相对而坐。所以林澈的话,出口成了温存的耳语,如同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交谈。
姚知微呼吸一滞,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许是大病初愈,风寒侵体之气未离干净,她的声音没有以往那般清泠,稚嫩暂时脱去,变得嘶哑低沉:“林姐姐,我……”
在姚知微十四年的生命中,她从未如此提心吊胆,也从未如此犹豫不决,就连从物是人非、痛失血亲的颓然状态中走出,也只用了一念。可此刻,面对内心破土而出的沖动,她迷茫了。对着昏黄的烛光,恬静的林澈,一时间,她心乱如麻。
作为她的师父,大虞仙风道骨的国师兼三朝元老的李玄,教过她经史子集,教过她帝王术势,也教过她观星占蔔,可唯独没有教过她什麽是情。她知道何为幡动,却对亲情、友情之外的心动一无所知。
师父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母后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长兄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二哥说,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淑妃说,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
那时,姚知微翻了许多书,问过亲近的人,得到许多不同的答案。她恍然大悟,原来关于“爱”,并没有放之四海的皆準的规则。可是,什麽样的心动,才算真实?
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对着林澈这样冰雪姿色的美人,不合时宜的心动了。树倒猢狲散,患难见真情。她迷失在了林澈短暂的温柔中,亦甘愿为此冒险,许下少年情真意切的承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