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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乘祥瑞而降的女儿,果真是优秀。身上流着他的血,也对他效着忠。孝顺识时务,说话亦圆滑。入蜀七年的磨砺,让她成熟许多。如今的姚知微,精于世故,容于世俗。是既有武功在前,又将有文治在后。他这个父皇,大为欣慰。
有女如此,何患故憾?
思及此,姚元睿精神一振,哈哈大笑,连连道:“好!好!好!朕有知微,不患边事。剑南一道,朕就放心交给你了。此去无论成败,你都是朕最有出息的好女儿,大虞名副其实的功臣!”
“至于此誓,则毫无存在的必要。衆爱卿听好了,”姚元睿乐不可支地宣告朝野,“朕的知微,是天选之女。可平剑南之乱在前,亦能複蜀中之治在后。她身上流着朕的血,心中存着朕的志。”
“知微是朕的女儿,亦是大虞的剑南节度使。今后吾女在朝,与尔皆为同袍,列位臣工,万不可因其女子之身而生轻慢之意。如有人为难于她,即以抗旨不遵罪惩之。”
偌大的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待姚知微与姚元睿接连话落,方有常彧带着公卿高呼:“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意。”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蜀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父皇……”姚知微佯装激动,眼中已起了朦胧的水意。
姚元睿志得意满,忙不叠安慰,举杯同她遥对:“微儿,父皇信你。你是朕的好女儿,孝顺忠勇,别无二心,比你的皇兄皇弟们强。便是那逆子,也远不能及。”
逆子?
姚知微心中发笑,原来还是存了试探的意思。陈家那颗大树已经被他推倒了,七年,整整七年。陈家如今大势已去,姚元睿却还等着长大的她来亲自表态,踩上一脚才肯罢休。
果然,狗皇帝……
姚知微擡起头,战战兢兢地开口,顺着姚元睿的意思道:“父皇,先兄与陈家之罪,儿臣不敢辩。但今日乃是大虞共庆之日,四海同乐之时。父皇切莫为了旧人旧事感怀伤心,不然,儿臣无颜立足于此。”
“好孩子,这跟你有什麽相关?”姚元睿听到了姚知微对他的关心和对“逆党”的贬斥,不由满心欢喜。于是,他如慈父一般和颜悦色,温声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自幼长于西山朝元,由国师带大,满打满算也只在宫里住了两年。这些繁杂俗事,本就与你无关。”
“朕不在意,你也无须挂怀。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朕的女儿,身上淌着姚虞皇室的血。至于那些旧事,朕早已抛之脑后。”
“来——”姚元睿以目示意她,“同朕共饮一杯!”
姚知微快他一步,先饮尽杯中酒,道:“不敢,儿臣敬父皇!”
“好!”姚元睿见她举止如此得当,亦不由开怀,“朕也饮尽此杯!万家宝,召乐舞!”
“遵旨。”立于姚元睿身侧地万家宝闻声而动,击掌重唤罢停的歌舞。
姚知微重新坐了回去,酒杯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长桌上。一旁侍酒的宫女被她那番言论给惊到了,一时不知所措,只执着瓷玉壶发愣。她低着头,眉眼俱沉,心乱如麻。
姚知微同她前世所观的那于乱世风雪中淡然沉稳的女子,判若两人。原来她以为的苍山雪,也会八面玲珑,对御座之上姚元睿极尽谄媚之言。方才她看得真切,殿中的姚知微一颦一蹙,皆因帝王喜怒而变。
言语阿谀,举止谦卑,配上那灵动眉眼中的诚恳和俊美姿容的修饰,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难怪,难怪……
难怪皇帝能放心这个女儿自揽一道事,不问是与非。对于这样一个隐忍蛰伏,在他面前温和无害的女儿,姚元睿不会起疑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登上那位置许多年,早已结束了谨小慎微给人做儿子的日子。帝王至高的权力给了他一呼百应的尊荣,他既选择活在太平盛世的假象中,便不会去听那些悖耳的言论。不然,前世他也不会察觉不到大虞万丈高楼下的千疮百孔,坐待康靖忠反旗一扯,西进洛阳,兵指长安……
如今龙椅上的天子是那样自负,甚至可以说是目中无人。兢兢业业了数十年,姚元睿早已在争权夺利的同时,被本能的欲|望腐蚀。群臣既已俯首,那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只有跟他一脉相承的儿子。那一段段独属于姚虞皇室的更叠史,便是他最害怕的将来。
“倒酒。”姚知微薄唇轻啓,打断“宫女”殷姒的胡思乱想。
殷姒回过神来,唯唯道:“是……”
姚知微始终没有正眼瞧身侧的女人,她的目光在殿中游离,如浮光掠影般,快速扫过视野中每一张面孔。以往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风云诡谲的朝廷中摸爬滚打,才能拥有一席之地的栋梁。如今,她目光所到之处,只能看见一张张陌生而相似的嘴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