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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麽好说的, 毕竟, 他是姚知微选中的继承人。
女帝手腕心性皆佳,所以一生随心所欲。无论是登基之初, 冷眼望着威逼她的大臣血溅朝堂,还是尘埃落定以后, 随心所欲地选择美女嬖宠于室,都足以证明她的不羁与风流。
修注的史官惴惴不敢下笔, 胆小的臣子唯恐蒙召误见。可她却风轻云淡, 时而拥着怀中佳人对臣子奏中所言之事鞭辟入里, 时而翻着起居注要对史官录述缺漏逸闻侃侃而谈。从不遮遮掩掩, 亦不畏畏缩缩,她堂堂正正示以天下, 她是如何敢作敢当。
她观姚知微的一生,不婚, 无嗣,碑亦无铭,有的只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功勋。革内政,安边疆,偃武修文,四方来效。主政期间,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从未断绝,可质疑她能力的声音也从未响起。至于她本人的英宗实录,亦由她晚年亲自检阅增添。其尺度之深广,乃前所未有。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殷姒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她觉得,只有姚知微这样有着海纳百川的胸怀和气度的人,才当得起那顶缀旒十二的冕冠。至于姚思齐,她不知道。但他既承姚知微之治,又承姚知微之志,天资并不愚钝。做守成之君,无论如何,都比下有余。
可,即便她知道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心还是没来由的慌。不为什麽,只因那夜风雪,那血淋淋的人头,那“两难”之下皇帝迅速的抉择……
“殷姒姑娘,你从姑姑走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进屋到现在连头都不曾擡一下。你在害怕什麽呢?”姚思齐以主人的姿态发问。
他双手捧着如玉的白瓷盏,盏中是一泓清亮的茶汤。茶送上来有一会儿了,此刻茶凉雾去,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依稀倒映着他俊秀的眉目。
对方的五感同姚知微一样敏锐,连问询的语气都是如出一辙的波澜不兴。殷姒不知如何接话,可厅中静悄悄了,仆婢尽候于外,连兇神恶煞的淩云都不在这,没人能替她解围。
殷姒如坐针毡,好在熟悉的声音及时响起,正是姚知微閑庭信步而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你们这是在做什麽?聊得不开心?”
“姑姑。”
“殿下。”
坐在太师椅上的二人同时起身,异口同声,朝着负手而来的姚知微行了个常礼。
姚知微对姚思齐略一颔首,并不往前,折到殷姒面前,毫无顾忌地将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温声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这样亲昵的举动,令耳闻流言多日,此刻亲眼目睹的姚思齐登时哑然。他呆呆地注视着通信七年的姑姑,盯着她那双收放自如的手。
他知道,姑姑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浴血挽缰,能拉弓百步穿杨,亦能执笔银鈎铁画。却不曾想,那样一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手,居然会轻飘飘的落在另一位女子的眉心,体贴温柔的试探她的温度。
姚思齐甚少出府,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偏偏二人生的极美,有着万里挑一也不及的模样。她们一站一坐,一俯一仰,不经意间,便将这本该温馨的一幕缀成了一幅美人问暖图。
“似是不烫了,但药还是要吃。”姚知微收回手,目光在她发干的唇上一扫,而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她望着姚思齐手边那盏茶,複又回头,看了一眼殷姒手边案几上两盘果脯,面色一沉。
“思齐,怎麽不给殷姑娘上茶?”
“你读了那麽多圣贤书,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吗?”
姚知微声音不大,语气也淡,但越是这样,姚思齐就越害怕。他许多年没有见过姑姑了,但他仍对当年那个白衣若雪、清尘似仙的少女记忆犹新。仿佛稚子之期脑海中那仅有的一点空隙,都塞满了她拈弓搭箭时的模样。
嘣——
弓弦犹颤,羽矢飞突。抛于半空的贡橙在迅速下坠之际,被锐利的箭簇轻而易举的贯穿。只听“笃”的一声,长箭正中鹄心,箭身赫然穿着汁液外溢的那一个橙子。
几个堂兄表妹分分拍掌叫好,而年轻的长辈却淡然一笑。她的玉冠浸着和煦的春阳,宽袖被微风鼓起,眉宇间的一点鲜红逆着光亦是十分夺目。她握着弓,自信地昂首,对着几位晚辈谆谆教导:“熟能生巧,不足挂齿。凡事有心,未必不竟。”
熟能生巧……
姑姑探殷姒额头的动作这般自然,是不是也……
“姚思齐。”半晌不得回複,姚知微蹙眉道,“长辈问话,是你走神的时候吗?”
姚思齐这才回过神来,拱手欠身道:“姑姑恕罪,侄儿想着殷姒姑娘一会要用药,所以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