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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暮色四合,天光向晚。待姚知微处理完快马飞报,从书房中走出时,深邃的苍穹早已缀上了零零散散的星子。月披轻纱,星扯流云,光线算不得通透,庭中亦无积水空明。
“殿下。”守夜的婢女听见动静,忙打起精神。不过她眨个眼的功夫,就发现姚知微的身影已经被身侧的被烛光拉得老长。
“衣服送来了吗?”姚知微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些许的疲倦。像是清泠的山溪流淌至春暖花开的地方,无端沾染两分暖意。听上去,倒无白日里那般如立云端的遥不可及。
婢女定了定心,方回神道:“回殿下,殷姑娘已经试过了,衣服刚好合身。连带着明日要用的首饰,淩云姑娘也差人一并拿过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
“诺……”
微风穿棂过,惹得灯影幢幢。姚知微轻手轻脚地走进内间,带上门,又顺手放下东边支起的轩窗。她身形微动,越过屏风、锦帐,衣鬓终于擦上了寝殿内熟悉的熏香。
殷姒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姚知微松了口气,开始除衣。匆匆沐浴更衣,亵衣因着未尽拭的残留水衣,十分熨帖的伏在她身上,在朦胧的光影下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那线条跟绝大部分娇生惯养女子的玲珑有致或婀娜多姿是不同的,那是带着多年弯弓饮羽、金戈铁马所磨砺出的锋芒的健硕。
自然,也有累累不可去的伤痕……
“睡不着?”姚知微忽然开口,揭穿了殷姒的僞装。
“是……”殷姒睁开眼,终于不用再去刻意地控制呼吸了。
自那晚被姚知微狠狠训斥了一顿后,她一连数日,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人。尽管姚知微不提,她们仍着同床共枕,做着这样亲密无间的戏,但到底是不一样的。走投无路下隐秘的心思被戳破,本意以此偿还恩情的方法被对方严厉的驳回。
她何尝不想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是,很多人的一生都没得选。
她曾真心爱过金尊玉贵的晋王,幻想过夫妻白头偕老的场景。虽然那是殷家为她选的路,即使殷姒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那条路的确风光平坦。可是结发妻子,如何能跟天下比?
所以,她从姚知载身边辗转到了姚元睿手中。由儿妻到父妾,不过一夕之间,她就彻底沦为了玩|物。尊严或许早就在被殷于慎父子收养的时日里消逝,仅存的道德也被利欲熏心的人践踏贬低的一文不值。
他们说,女人生来就要依附男人。年幼依靠父亲,长大依靠丈夫,衰老依靠儿子。她长了那麽一张脸,更要懂得利用美色的价值,去寻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安安稳稳过一生。可是,男人有几个是可靠的?
天子姚元睿,罔顾人伦;丈夫姚知载,欲壑难填;伯父殷于慎,利欲熏心……除了记忆中慈爱的父亲,她几乎再未曾遇到过良人。
殷姒回想起自己所认识的男人,不外乎三种。他们有人垂涎她的身体,有人利用她的美色,有人憎恨她的品性。可如果有人愿意试着从头到尾的了解她,会发现她应当是无辜的那个人。
她可以是殷家父子仕途上能更进一步的棋子,也可以是晋王姚知载换取太子之位的物件,还可以是皇帝姚元睿爱不释手的宠妾她殷姒,甚至可以是狐媚惑主、祸国殃民必须一死谢罪天下的祸水,却唯独不能是自己。
她不能是昔日那个趴在父亲背上东张西望的小孩,不能是带着父母的期望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不能是嫁的一心人相夫教子的女人……
总而言之,她殷姒什麽都能是,就是不能做自己。
现如今,忽然有个人给了她机会,问她为什麽不做自己,她反而却陷入了迷茫。
她该怎麽做自己,殷姒原本……该是什麽样子的?
不依附别人,她又能活多久呢?
早就习惯了被人支配的“东西”,想要重新做人,似乎不太容易……
姚知微习惯了仰面,并未翻身看她,只压低了声音问:“心里有事?”
“是……”殷姒侧对着她,目之所及,刚好是对方交叠的衣领。亵衣大都轻薄,领口也不高,是以叠浪堆雪的景色,从她的角度,也能窥见一两分。
“殿下,您今天差人送来……的是王妃的服饰……”殷姒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问。
按理说,她最好听从姚知微的吩咐,不该问的不要问。但姚知微那晚明确的表示,在没有第三双眼睛的情况下她不该自己折辱自己。毕竟,她虽然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棋子,但本质上,同姚知微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