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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微保下她后,望着被生父遗忘在角落里,瘦成皮包骨的小孩,内心也有过震惊。
毕竟,即使在西山朝元阁上,生活清苦,吃食寡淡无味,翻来覆去就是几样时令菜,她也不曾饿到。而且母后对她关怀备至,时不时携次兄去看她。父皇虽未见过几面,可节庆恩赐,总是会堆满她的卧房。待她年满十二,被接回宫后,更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
甚至,在泰和三十一年前,她不曾了解过宫中后妃间的争风吃醋,只在书里见识过尔虞我诈。因为她是中宫所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根本不值没机会被她见识,也不值得她分神。她向来不缺什麽,在那个雨夜前,连姚元睿在她心中,也一直都是和蔼可亲的慈父。
可惜……
一场秋雨,浇得她透心凉。
也教会了她,刀光剑影不只是在战场上,更在无声处。人心自古难测,不分男女。宫廷,庙堂,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原来每个人都要学会戴着虚僞的面具生活,这叫做成长。
姚知微成长了,所以她选择给自己戴上面具,不止一个。这方面,姚思嘉学的还不够好,或许是因为她还没有长大,但已足够她现在用。
至于殷姒……
她似乎,比姚思嘉做得更好。
“思嘉能有这一份真性情,想必是殿下将她保护的好。”殷姒有些羡慕,“能有殿下这样的尊长,是思嘉之福。”
有人疼,有人爱,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思考前路的艰险,是一件足以令人豔羡的事。姚思嘉私下的随性,何尝不是有底气的一种证明?不像她,伯父一家最开始的善意接济,都带着不纯的目的。
掺杂了私心的好意,算恶意吗?
“我政务繁忙,几乎没有亲自带过她。只是把她放养在王府里,找学识不错的先生教导而已。”姚知微转过身,和殷姒并肩而立,却依旧板着脸。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好在殷姒并没有偏头望她,她仗着身高优势,也不会被人轻易窥见隐秘的心思。
美人的恭维,其实还是很受用的。
两人贮立廊下,见庭中风起,卷着三两落叶打旋,保持了片刻缄默。
待风止,尘埃落定,姚知微才开口道:“我跟穆九黎,什麽都没有。”
做为蜀王,她可能会跟圣女有什麽流言。但作为姚知微,她跟对方仅止步于友人。
“那晚同她去寻仙楼,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风流文章还是要做的,她这样不务正业,恰恰是皇帝所希望看到的。御史台弹劾她行为不端的折子越多,皇帝就越放心。那些被扣的奏章,此次随着宣旨的宦官一道,送到了她的手中,现在就堆在她起居室的书桌上。不多不少,整整二十本。看来是御史台的人揣测上意,开始针对她风闻奏事。
这是无伤大雅的事,姚知微并不在乎。但如果殷姒可能误会,那她还是很有必要澄清一下:“殷姒。”
姚知微侧过身来,垂眸望她。
庭中树静风止,夏蝉不鸣,唯有树下所置的那口偌大的铜缸里,养的两尾红鱼劈尾,漾起水声一阵。
殷姒没有应声,却跟着转过了身,低眉顺眼,等待姚知微的下文。
豔阳高照,灿灿的日光从琉璃瓦间移漏,大方地洒了她们半身。至肩,至胸。姚知微的脸虽倚在小半边阴蔽里,冷淡的声线却带着融融的暖意。她轻啓朱唇,珠动,音起,话里夹着前所未有的真诚:“我只有过你一个。”
此时此刻难为情。
“……”
“???”
“!!!”
殷姒愣了愣,因惊讶情不自禁地擡起头来。四目相对间,并没有什麽火花的蔓延,有的只是一片风轻云淡。姚知微窥见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也读懂了对方的缄默。
假作真时真亦假,她的一面之词或许不足为信。
可以理解,能够接受,只是心理还是会有一点点难受。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殷姒现在,仍然属于她。明面上的王府长史,背地里的卧榻之人。她们有过巫山旧梦,有过鱼水之欢。她为殷姒折过节,殷姒替她挡过刀。可这不够,知足常乐是一方面,得陇望蜀也是一方面。
她一直很有上进心。
“本王洁身自好,没有什麽髒病。”
“信不信由你”这样的话,终究是被她吞下:“在约法三章期间,跟本王履行承诺,你不会有什麽危险。上次的事是本王大意,但不排除也有暗箭难防的原因。此去东阳路途不远,不会再有刺杀这种事发生了。”
“你注意身体,好好养伤。”姚知微顿了顿,又道,“虽然暂时不能给你自由,但也可以小小的潇洒一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