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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蒙蒙亮, 床头小几上那盏添过三次油的灯已作枯态。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 殿下还未回来。殷姒本就因择床而失眠, 等了这许久不见也姚知微回来,又难免忧心。倒不是害怕她在自己的地界遭遇不测,只是这几日……
“淩风。”她从床上起身, 简单收拾好自己后,朝外面喊到。
帐帘被掀起, 照进一束朦胧的天光。淩风大步流星地进了帐, 立在荼白的素锦屏风后,垂眼抱拳, 高声应:“属下在,姑娘有何吩咐?”
“殿下和陈公子……还没回来吗?”
“回姑娘, 主帐那边灯火通明,殿下和公子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我知道了……”殷姒拢衣, 将叹息咽下, “劳烦你替我找个能熬粥的小火炉来, 锅、碗、勺也要有。清水半桶, 姜片若干。”
淩风虽然不明白她要这些做什麽,但还是点头应了:“是, 我这就去。”
她目送屏风外那道身影如风般离去,不禁摇了摇头。
姚知微身边尽是些男人, 她虽不敢说他们粗心,但到底是男女有别。女子的一些隐私,那些人未必会懂。就是他们懂,也不好开口。算算日子,殿下的月事也就在这两天了……
虽然姚知微不说,但每个月的那几天,她们见面的频率最高。公务繁忙的蜀王殿下,不仅会在王府后院召见僚属,更会提前遣散他们休憩。那白皙的面色和淡漠的语气,即便看起来、听起来与平常差不多,可身为女人,细心一点总会发现端倪。
也是在那个时候,殷姒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姚知微只是个经常着男服的姑娘。她的救命稻草,蜀王殿下,本质上与自己并无不同。她会因为月事变得虚弱,亦或许在默默忍受着疼痛。
“生姜、红枣、肉桂……”
火炉上,瓦罐咕正嘟嘟地冒着热气。殷姒一边小声念着顺序,一边将洗净的材料迅速放进去。只是她从来没做过这些活计,动作生疏,以至于这麽简单的一套流程下来,还险些被蒸汽烫伤了手。
“还有……沙饴石蜜。”
殷姒转身入内,取出精致的邢窑白瓷小罐。刚揭开盖儿,甜丝丝的气味就顺着掐金口缘釉逸了出来。棕褐色的粗糖躺在罐底,因着天尚未热,仍呈规则的方块状。
她提箸夹了四块,加到了沸腾的瓦罐里一起熬煮,而后盖上罐口,又将糖罐妥帖地收了起来。做完这一切,殷姒盯着旺盛炉火,思绪忍不住飘远。
在大虞,糖虽然不像前朝那样稀罕,但也绝不便宜。成色、形状稍好些的,便是有价无市。远国贡储,天子御赐,旁人更无从得之。这种好物,怕是晋王一年也得不到几十斤,蜀王却得了整整一斛。
整整一百二十斤!
据她所知,天竺岁贡,不过七斛。蜀王戡乱,虽有丰功,然天子赏赐的金银、玉器琳琅满目,良田、美婢数以百记。沙饴石蜜这种贡物虽然珍贵,但充作御赐之物也没必要一次给这麽多。更何况姚知微的饮食喜好,天子多少也该知道一些吧?
蜀王并不是一个贪口腹之欲的人,女子也并不是全都噬甜……
帐外传来一阵淩乱的脚步声,淩风的声音适时响起:“殿下,您回来了。陈公子这是?”
陈令丰早醉成了一摊,被自家带来的两个小厮搀扶着,歪歪扭扭地立着,嘴里嘟囔着:“好酒……好酒啊……”
“……”姚知微将他的衣物扔给淩风,扶额,嫌弃地问,“他的帐篷在哪?赶紧把他送回去。”
淩风接过她手中属于陈令丰的外袍,忙不叠点头:“是。”
对话结束,外面瞬间安静下来。姚知微吹着夜风,拾阶而上。皂靴落在搭建了有些时日木阶上,嘎吱作响。天将明未明,朝阳却在姚知微掀起帐篷厚实的毡帘时一跃出旸谷,带起灿烂的霞光。
“醒了?”姚知微披着瑰丽的朝霞走进,自己却一无所知。帐帘轻轻地掀起,又轻轻地回落。流光一瞬,唯有举目循声的殷姒记得,眼前人漫不经心地从画中走出时,转瞬即逝的光华。
眼中的光在帐帘无声垂下时一黯,殷姒起身,手自心口移开,顺势端在腰际:“殿下。”
“煮的什麽?”姚知微嗅了嗅,目光落在殷姒裙边的火炉上,“味道有些……奇怪?”
“是姜枣肉桂汤……”殷姒回头,局促道,“我特意给殿下準备的,闻起来怎麽会奇……呀!”
空气中忽然多出一股烧焦的味道。
“水、水!水要烧干了!”殷姒望着完全被白雾笼罩的瓦罐盖子,一时情急,竟直接用手去揭。
姚知微仍有些微醺,见殷姒如此慌乱,“小心”二字虽然脱口,然而身手到底不如清醒时敏捷。她连行两步,伸出手,却没能拉住殷姒的袖子。等她反应过来,只听沉闷的一声响后,盖在沸腾瓦罐上的盖子,已然摔成了几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