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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姚知微并不在意这一点,事实上, 她的五感正开始变得迟钝。头昏脑胀, 浑身酸痛。不止伤口, 下身好像也开始流血了。
“不要……”姚知微尝试着擡起手, 去阻止殷姒这“毫无意义”的行为, “不要为我……浪费体力……”
察觉到衣袖被扯动,殷姒喜出望外,丝毫没有想起她们处于怎样一种绝境。她慌忙腾出一只手去回握姚知微, 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好一阵,才拾起那只无声滑落的手:“殿下?”
“我快要死了……”
“殿下不会有事的!”殷姒瞪大了眼睛, 然而在漆黑的地底, 没有人能看出她脸上的不安与张皇。
姚知微的声音有气无力:“不,我会……”
人世间生老病死, 谁也不会是例外。更何况,她们埋在地动崩毁的这狭小而漆黑的洞窟中, 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且待在潮湿阴暗的地下通道里,光阴过眼而人不知。
比起缺少食物和水源来,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身体遭受的痛苦, 更令姚知微难以忍受。而乌天黑地里, 不堪的种种过往, 无数次死里逃生,以及埋在尸山血海下的那一段记忆, 亦会趁此机会在她脑海中盘旋。
倘若睁开眼没有见到光,那些她闭上眼睛才会见到的一张张或陌生的、或熟悉的脸, 就会立刻鲜活起来,在她面前交错——
“天家无父子!”
面目狰狞的父皇掐住了母后纤细的脖颈,手上青筋暴起:“朕是皇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戴着镣铐的手上布满了伤痕,被贬为庶人的姚知景自刘集手上接过御赐的宝剑,从容不迫道,“吾宁死,也绝不承认这种无中生有之事!”
姚知云瞪着一旁猖狂的刘集,目眦尽裂:“皇兄!臣弟随你去也!”
躲在柱后的姚知微不懂,跪下寒雨中的姚知微似懂非懂。为何昨日还是一家无二,能在今朝变得面目全非。难道宴席上那些其乐融融的场面,都是演给外人看的吗?
直到她还拖着愈的身子,就被匆匆塞进入蜀的车驾中。她才开始明白,无论什麽感情,都是易碎的琉璃。唯有权力,无坚不摧。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那日的长安城外,没有络绎不绝的车马,有的尽是披枷戴锁之人。被划为逆党的人,枭首弃市。城楼上,更是悬了两排血肉模糊的“主使”的人头。他们的亲眷打城下过,一干老弱妇孺低着头,默默啜泣。
老天爷也觉得压抑,滚滚乌云压来。负责押解的差役看了看天,随意地朝着那些人犯唾了口痰,毫不犹豫地挥起浸透了盐水鞭子。
啪——
鞭声混着喝骂,同雨一齐落下。
死了的人在淌血,活着的人在流泪。
这儿有多少被毁掉的家?
她看不见的又该有多少?
风寒令姚知微的脑袋发胀,然而她的思绪越发清明。看见那些被牵扯进来的无辜人,她很难无动于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殿下。”窗外,两鬓霜白的外祖父轻轻摇了摇头。
陈家这一支,一百四十七人,皆从旨谪居巴蜀。族中其余在朝为官者,俱降两等。若有京官,须即刻自请外放,不得久滞长安。所以,已过耳顺之年本该在家颐享天年的外祖父,此刻也不得不穿着天子赏赐的沉重披挂,骑马随行。
与那些身首分离的人相比,能活着栉风沐雨,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她注视着自己所率的这支在雨中沉默停留的队伍,又望向不远处那些披枷戴锁的赶路人,张开的唇缓缓合上,终是什麽也没说。只是,四肢犹烫,难抵心寒……
更何况,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她在车中昏昏沉沉之时,险途中藏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躲在暗处的虎豹豺狼,恨不得把她永远留长安到剑南的官道上。朝避猛虎,夕避长蛇,在那条路上,姚知微切身体会到了什麽叫“墙倒衆人推”。
世事变幻,大抵无常。然而逝者已逝,除了複仇,姚知微别无选择。她迫切的需要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以对抗令她午夜惊醒的梦魇。慈爱的母后,宽厚的长兄,豪放的次兄,都在虚僞的父皇的一纸诏书下,化作了黄泉路上的亡魂……
好一个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是……
可是背负着这种深仇大恨,就应该选择这样活吗?
她可以费尽心机,千方百计,将複仇这条路走到底。
但,在那之后呢?
夺走姚元睿所珍视的一切,把他狠狠地踩在脚下。然后,替兄长翻案,为母后正名,将陈家再次带到大虞权力的中心。
这些姚知微固然要做,可当一切回归正轨,野心和欲望又会驱使自己变成什麽样的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