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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未去世时,在河南道陕州平陆县做县丞,我在那里长到十岁,直到……直到……”
“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眼见殷姒忽然埋下了头,语句断而不能续,姚知微不由内疚道,“是我胡思乱想,你不必在意。”
说着,她掀开如玉的青瓷盅盖,趁着温度正好,抿了一口这个被殷姒称作暖宫汤的东西。入口微辛,继而有淡淡的甜味在舌尖绽开。枸杞、红枣、桂圆被熬成了形状难辨的黏糊,但口感倒是极好。咽下之后,小腹随之感到一阵短暂的温热。胃里泛酸、口中泛苦的症状,并没有再次出现。
“想不到你还会做这种药膳……”姚知微由衷道,“手艺很好。”
“真的?”
“殿下喜欢就好。”
殷姒自“悲伤”中走出,眼尾甚至因这惜字如金的夸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多谢殿下夸奖,我这算不算……青出于蓝胜于蓝?”
姚知微唔了一声:“不,不过是迟早的事。”
话落,她又问:“都是给我做的吗?”
殷姒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意识到了什麽一样,窘迫地缩了缩脑袋。
真是可爱,姚知微想着,不禁莞尔,随后在殷姒的注目下,将这份精心熬制的暖宫汤喝光了。尽管她的月事已经过了,但如果殷姒喜欢做这个,她也不是不能每日都喝上这麽一盅。
“那我先回去了,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仔细看久了眼睛疼。”殷姒收好食笹,準备以退为进,先走一步。
不过姚知微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拽住了食笹,起身,将其拎在了自己手里。随即用另一只手,主动牵住了殷姒:“走吧,一起回去。”
温暖的掌心覆住了殷姒冰凉的手,她擡起头,红唇因讶然而微张。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谁能想到,她以退为进的招数还没有开始用,姚知微就上鈎了。
顺从地接受姚知微的牵引,殷姒忍不住想:好奇怪啊……
有着冰雪之姿、皓玉之容的姚知微,手好像永远是暖的。而曾被赞为“皎若朝霞,灼若芙蕖”的她,一年四季都四肢冰凉,很难捂热。明明更为耀眼的,是她才……
不,不是,不是她!
“常矜绝代色,複恃倾城姿。”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一枝红豔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
奉旨作诗吹捧她美貌的人不少,可那样多美好的诗词,日后全成了世人口诛笔伐的利刃。而她,也从彻头彻尾的无辜者变作罪无可恕的狐貍精,遗臭万年。这样的耀眼不仅昙花一现,所付出亦令她难以承担。
曾在往生池畔所听到的谩骂诋毁接踵而至,零碎只言片语,让她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第140章 心事(四)
哐当一声, 食笹摔落,里面的瓷盅和盖子咣咣啷啷的在地上滚远了。澄青的乌砖面上,留下一两道粘糊的汤渍,反着跳动的火光。
“殷姒?殷姒!”
说时迟, 那时快, 姚知微一手拉住了殷姒, 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朱漆食笹。她伤的是脑袋, 加上这儿几日在路上的修养, 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所以能迅速的做出反应,一拉一拽间将殷姒圈入怀中,避免她向后栽倒。
然而姚知微月事刚走, 气力尚未恢複。惯性使然,她抱着殷姒连连往后跌了两步, 一时没站稳, 被结结实实的压了下去。脑袋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一声“咚”,烛火亦因这巨大的动静闪了几闪。
后脑勺与胸部传来阵阵钝痛, 做了人肉垫子的姚知微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她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好在殷姒人在她身上, 并没有磕到哪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却实在没有力气起身。
蜀王府守卫森严, 虽然巡逻的亲兵在后宅基本上看不见, 但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并不少。幽篁居的竹影里、长廊的横梁上, 只要仔细观察, 总能发现一些异常。即便近两年再没有贼人潜入刺杀,可姚知微依旧很谨慎。
这份谨慎很有用, 她想。
急促的两长一短杜鹃啼鸣声,唤来了春玲、春华等一干人。她们提灯踏月, 匆匆赶到。暗号是有情况,但谁也不知道什麽情况。总之不是三长两短,就说明殿下没有遇害。但影卫连门都没开,这里面是在……
屋子里灯还亮着,春玲与春华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出于各种考虑,她们两人让其余四位值夜的女使,仙女提灯在外面灯。而后两人推开一门条缝,迅速溜了进去。
“殿下——”
“殿下——”
春玲与春华结伴,绕过屏风穿过月洞,抵达亮堂的里屋,不由大吃一惊。脚边躺着“身首分离”的瓷盅,顺着那道在火光下、乌镜上透明的弧线,刚好能看见叠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