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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知又抽了什麽风,这个月押送过来的粮草才那麽一点……”
孟野将擦过的竹箸递给他:“殿下领兵在外,战功卓着,人心向之,赵皇后焉能不急?”
“而且,从前公子和节帅是父子,现在殿下和陛下是君臣。”他将酒杯一一摆好,执壶斟了七分,而后才坐下,朝康啸举杯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越複杂,从前的隔阂就会变得越深。”
“殿下,请——”
“先生也请。”
康啸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温热辛辣的液体入喉,如火燎一般,刺激着原本紧绷的神经。孟野则浅啜一口,而后撂下酒盏,夹了一筷子不肥不瘦的焖腊肉送入口中。鹹香压下舌尖残留的醇厚气味,他细嚼了一阵,慢慢吞下,待嘴里什麽都没有时,才缓缓开口:“蜀王决定先出兵收複河南这件事,怕是陛下还不清楚。”
“她几乎是将长安拱手相让……”康啸也囫囵吞了一块肉,“洛阳一旦有失,我军恐沦为瓮中之鼈。不过想要用诸道兵马合围京畿,难度不小。”
“难道她想让我做第二个姚知载?”
孟野摇了摇头:“这城中有价值的人都还在您手上,蜀王怕是投鼠忌器,所以才改道。之前洛阳陷得快,陛下在旧五望的怂恿下武断地屠了所有不愿臣服的公卿,她去那里是对的。”
“洛阳没有人质,蜀王背后方无掣肘……”
“不错,”孟野撂下竹箸,映着烛火的双目炯炯有神,“蜀王和殿下您一样,暂时都缺少说一不二的权力。姚虞朝廷上下不是一条心,正如陛下对您的信任也有限。”
康啸捏紧了手中的酒盏,沉声道:“姚虞江河日下,旧五望歪打正着,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洛阳又得的太容易,导致节帅的心思说变就变。”
“江山如画,曾引多少豪杰为之折戟沉沙。这天底下,恐怕没有男人会拒绝那把椅子。属下认为,节帅称帝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得偿所愿’。”
“所以,殿下又何必纠结?”
“难道机会落在您面前,您舍得放弃?”孟野意有所指。
康啸不置可否:“借此机会正位,我怕河北、河东两道兵马损失惨重。到时候再回师驰援,我们不仅保不住洛阳,也必须放弃长安。”
“若最终的结果是这样,那这一趟西征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又是为了什麽?”
“圆一个短暂的皇帝梦?”
康啸内心是矛盾的,但这并不会妨碍他迅速地做出选择。人的良心是有限的,孟野也清楚这一点。毕竟,是非对错于胜利者而言,意义不大。
“瞻前顾后之人,往往趋于平庸。殿下欲王天下,却连这点别人的牺牲都无法直视,如何能走下去?”较之康啸“无用”的良善,孟野倒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口口声声道:“不是别人牺牲我,就是我牺牲别人。殿下,这是人之道,您要放宽心。”
“您看那大虞蜀王姚知微,杀伐起来不也没有半点犹豫?”
“她……”康啸摇了摇头,心情沉郁,“直觉告诉我,无论是野心还是决心,我都逊色与她。更何况,我和姚知微不一样。她姓姚,来自大虞皇室,天然代表着正统。”
“可她是个女人。”孟野笃定道,“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在哪里都难以被人接受。哪怕她再高明,前路的阻力也不会比您小。您要自信一些,殿下。”
康啸又饮了一杯酒,苦辣入喉,他鼓着红起来的一张脸,犹疑地问:“她是姚虞的凤凰,这一点难道还不足以让她跳出世俗的成见吗?”
“不会,除非……”孟野正要点头,却忽然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不由变得迟疑。
他想起姚知微从前做出那等“离经叛道”的事,以及她那经营十四年后一出川就表现出不容小觑的战力的蜀军,茅塞顿开。再联想到而今姚虞各道节度使同蜀王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那尚存于世的代王,孟野的面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第195章 权衡(三)
细雨芜新春, 东风苏两岸。
东进的王师速度缓慢,翻过了年只拿下一个伊阙关。好在朝廷兵马伤亡甚微,今虽冬寒,南方来的将士也在蜀王的体恤下过了一个暖冬。所以姚知微御下并无反对之声, 除了因为旧事一直担惊受怕的吕成遵。
不过大敌当前, 姚知微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清算过往。但仇恨轻言揭过, 也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故二人心照不宣, 谁也不提当年的事。只是在大军的行动上, 偶尔发生一些争执。
“眼下冰雪消融,洛水解冻,天不似以往那般冷, 不知殿下打算何日出兵,继续讨伐康贼呢?”吕成遵在督促姚知微出兵一事上, 过分积极。其目的之明显, 姚知微早已看清了。不过那顶“消极惰怠”的帽子,她根本就不怕被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