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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知浚本人,则与后来大多数皇子一样,由重华宫的嬷嬷和黄门抚育。从小到大,学业、成婚、开府等等,一应事宜都是礼部操办,他按部就班。作为父皇的姚元睿从未过问他的生活,甚至偶尔遇见也分不清他是谁。
不过,虽然内外少助力,但“长”这个字,而今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因此,姚知浚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搏一搏。毕竟,“君临天下”这四个字,能引无数英雄折腰。
除开端王,尚有一争之心且已经在兄弟中拉帮结派的就是成王姚知临了。在天子现存的儿子里,属他如今最是自命不凡。或许是母族和姻亲都说得过去,且在他眼里能与之一争的齐王姚知礼早年就表明过态度,所以姚知临底气十足。
至于景王姚知浚,则是被一母同胞的兄长拉下水的。他自幼怯懦,在皇帝面前没有兄长姚知临得脸。好在他们生母实实在在承了几年恩宠,所以其病故之后,两个儿子既未被封到偏僻贫瘠的地方,婚姻大事也没大部分皇子那麽随便。
这兄弟二人皆妻世家女,虽是旁支,却属高门,论起亲戚来并不会少。是以姚知临拍案而起,準备趁此机会干一番大事。反正姚知微在他眼中不过一介女流,虽然此时强势,将来又能如何?
自古皇位传承,或父死子继,或兄终弟及,可没有将大位予女的先例。故,成王姚知临志满踌躇。唯一令他感到不妙的是,雍王尚有一子在世。论起血缘亲疏来,这位侄子似乎更有优势。毕竟姚知微和他不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两人也毫无亲情可叙。
“你们……”姚知临对两人的反应嗤之以鼻。然而他吹胡子瞪眼,却始终掐着嗓子低语,不敢放声:“胆小怕事,何足与谋?”
“本王耻以为伍!”
“……”姚知祎与姚知浚对视一眼,纷纷挪开了身子。
负责“保护”诸王的是鹰扬卫中的精英,个个耳聪目明。故,这几人的动静虽小,却仍没能逃过他们鹰隼一样敏锐眼睛。至于话语,听得清最好,听不清也无关紧要。
御驾自春明入,走的这条路距离兴庆宫直而短。宽阔的石板路两侧是修旧如新的建筑,看不出此地历经战火后留下的痕迹。唯有道旁垂柳,因时令变化而萧索枯败后,主干上显露出许多狰狞的树瘢。
羽盖华蚤下,呆坐的姚元睿目光为之一变。姚知微并未回头,却似有所感,开口道:“去岁初,康贼谋反,其势汹涌。盖天下承平日久,各州县仓促不能拒敌。陛下不得已离京避难,以晋王为储,率领长安臣民守卫京师。”
“叛军陷洛阳后,恃强速进,欲下长安。长安凭城池之固、上下一心,得以暂保。后康靖忠遣重兵,围西京而不攻,并阻勤王之师于外。”
“长安囷仓积粟虽丰,但城中待哺者亦衆。太子坚守数月后,府库物资殆尽,麾下兵困民乏。人无以裹腹,乃掘草剥木,更甚则相食。”
“今,臣尽敛亡者尸骨,徙生民、修道路、筑宫室,勉强複昔日盛景之一二。独不易道旁无处逢春之木,而迎陛下于此,伏惟照鑒。”
“……”
姚知微语气平静,从中听不出刻意。而且此时仪仗虽衆,四下却一片寂静。骙骙四牧已驻,辘声亦止。姚元睿艰难地收回视线,不免觉得面上无光。
有多少人听到了蜀王方才所讲的那番话?
国有反臣,明明也是君王的不幸。毕竟,姚元睿自问待康靖忠不薄。恩荣并赐,委以一方,从未见疑。谁料此人素日之态皆是僞饰,只为遮掩憨厚外表下那颗狼子野心。
且人心隔肚皮,外人实难以捉摸。天子非圣人,也有失察的时候。叛军猖獗,烽火骤起,遭殃的不仅是黎民百姓,还有他这个一把年纪的皇帝。难道,自己不算受害者吗?
车驾既已停妥,姚知微交辔与从人。旋即,她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了两步,俯首伸腕:“请陛下移步兴庆殿,面南受礼。”
姚元睿搭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踩着轿凳而下。等到双足及地时,他才缓慢地站直了身子。不过即便如此,帝王的身姿也不複丁酉之乱前的状态。
两鬓俱白,胡须稀疏,连肌肤也生出许多原来没有的褶皱和斑点。腿脚明显不如从前利落,由人搀扶着尚且需要费劲地挪动。可姚知微并没有苛待他,顶多是剥夺了他的权力和自由。
不过人总是会老的。姚元睿年逾花甲,身体每况愈下属于顺应天道。更何况康靖忠反旗一扯,宇内震动,着实给了这位君王不小的打击。过惯了歌舞升平日子的人,怎能接受突如其来的颠沛流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