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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暗卫传回的字条对折后送入火舌,看着它被一点一点舔舐成灰烬。而后在火苗烧手前,把残余的部分及时丢进脚边的白釉渣斗里。烛火随着衣袖带起的微风跳动,姚知微起身,为那即将湮灭的光点覆上素纱灯罩。
“继续盯着。”
并没有人答她的话,但被光钉在墙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积压的公文被挪到了寝房,所以姚知微没有在新射殿的书房里停留太久。第十三天了,她的心情和步伐都变得更加沉重。今夜皎洁的月色透过大开的门扉琼窗照进了深深宫室,却驱不散她眉头紧锁的忧愁。
“殿下……”
“我来吧。”
“是。”
姚知微自春和手中接过刚熬好的蜂蜜水,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白芍、甘草、桂枝、干姜等药草香杂糅在一起,随着薄薄的一缕白雾逸三开。
春和净过手后,取出了殷姒口中含着的参片,而后将其轻轻擡靠在早已垫好了的被衾上。闭合的口齿被她小心翼翼地捏开,姚知微俯身,耐心地将那勺蜂蜜水送进去。
刚昏迷时,殷姒还能进些流食,现在却只能靠汤汤水水吊着一口气。好在以姚知微的身份地位,不乏弄不到名贵的草药。百年山参、千年灵芝……集天地精华生成的宝物,总是有些补气安神效果。
不出意料,被吞下去的蜂蜜水很少。春和腾出一只手,抓着帕子替殷姒擦拭。姚知微则不厌其烦,重複喂着昏迷的心上人。
木僵,世所罕见的病症。患者多半无可救药,活着跟死了也没什麽区别。御医署里的御医都这麽说,国中张榜数十日也没能引来什麽青囊圣手。唯一可以指望的穆九黎,在安南之战后得了土地就率部南迁了。现在她离得太远,遣使急传,往返也需要月余。
来不及了……
喂了足足两刻,小小一碗蜂蜜水才见底。凉汤伤胃,姚知微将手一伸,一旁侍立的春玲忙接过那白玉盏。
探过铜漏的春华走了进来,轻声道:“殿下,方交过子时。夜已深,您该去歇息了。”
拨来照顾殷姒的人手并不少,参汤蜜水是一个时辰一喂。擦洗身子、更换衣物,有春和亲力亲为。无论姚知微是否在,床榻上昏迷的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只是半月期限将至,她……
心中郁结无人知,姚知微强打起精神:“本王还不困,你们先下去吧。”
“殿……”
“是。”
春华还想再说些什麽,却被春玲给打断了。随后,她被春玲与春和拉着离开。待走得远些,春玲才小声对她解释道:“殿下今日吩咐诸葛大人去準备丧仪。”
“什麽?”
“嘘,你小声点……”
“……”哪怕她不愿意接受,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姚知微伏在殷姒身边,闭上双眼。
有风呜咽着卷了进来,珠帘轻轻晃动,带起一阵清脆的玉鸣。
“姑娘自去,触体即醒。”鬼差送返殷姒,片刻不敢逗留,话落就不见了。灵体状态的阴姒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钻回身躯,反而怔愣在那里。
她是回来了,又逃过一劫,可是该如何开口呢?
殿下一向不信鬼神,尽管她自己就修道。且人能死而複生一事,听起来就匪夷所思。即便姚虞以道教为国教,可那不过是“愚民”之策的一种。这一点,在没有重生之前,殷姒就明白。只是一生坎坷跌宕的人,总要给自己寻一个精神寄托,不然会撑不住的。
古往今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都会容忍宗教的存在。但上位者的宽容并不出于仁慈,而是出于利益。推崇道教的姚虞天子,为了至尊之位,照样违背纲常伦理。太宗如是,穆宗如是,便是无赫赫之功的姚元睿也如是……
兄弟阋墙,父子相残,岂不有违天理?
以君父之尊而下奸子媳,难道可以称“人”?
她的遭遇固然不幸,但造就她苦难的不是别人,是殿下的父亲和手足。自己的怯懦和无能,亦助长了伯父与堂兄的贪婪。所以,殷姒不敢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毕竟帝王的宠爱真真假假,也曾有人因她而家破人亡。
这些……都要讲吗?
殿下听了,又会怎麽看她?
殷姒心中苍凉。
她缓缓蹲下身子,擡眸,用那双迷茫地眼睛去触碰伏在自己床边的姚知微。她看见了对方眼底越积越厚的乌青和明显瘦削下来的面庞,那既是时间流逝的证据,也是关心则乱的表现。
细细想来,殿下好像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她在疑窦丛生时,脱口而出的也是“本王该质疑你吗”,而不是“本王该相信你吗”。这段长达八年的感情,光靠一个人的付出是难以维持的。所以姚知微没有骗她,一无所有的她也不值得殿下来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