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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齐对姚知微称帝一事并无异议, 甚至十分支持。他少失怙恃,所感念者, 除却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姚元昭夫妇,便是远在蜀中的亲姑姑姚知微了。
幼时未曾断绝的书信,是她无声的关心。偶尔送过来的小玩意,是她精心準备的惊喜。即便相隔千里,来自血缘的羁绊让姚思齐深切地感受到了温暖。更何况,姚知微的眼界和学识,令他叹服。可惜,他没能亲眼见到她沙场上的英姿,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发挥想象。
但支持姚知微称帝,不代表姚思齐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如今,能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只有堂姐姚思嘉。毕竟对方是姚知微抚养长大的,比起自己,她们之间的姑侄亲情或许更重。不过姚知微并没有厚此薄彼,对二人都是一碗水端平。在论功行赏时,连给姚思嘉和姚思齐的赏赐都一模一样。
对此,姚思齐并不意外。但当姚知微召他入宫,明确宣布要将他选定为自己的继承人时,他险些没能坐稳。
微扩的瞳仁里写满了震惊,姚思齐骤然起身,颇有些手足无措:“姑姑,我……”
“您这样说,侄儿不胜惶恐。只是,堂姐亦为人中龙凤。”被自己敬仰的人认可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但姚思齐并没有得意忘形,反倒诚惶诚恐,“或许,我该和堂姐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等我们分出个高下来,您再做决断。”
姚知微淡然一笑:“有什麽好比试的?我辛苦夺来的权力,总不能便宜别人。”
“思嘉她志不在此,我不愿意强求。你的眼里既有毫不遮掩的野心,那这个担子落在你肩上也算合适。”
姚思齐压低了身子,坦诚道:“生在帝王家,怕是没有几个人对皇位不感兴趣。”
姚知微点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为鱼肉的滋味不好受,谁想任人宰割呢?”
“是,侄儿也是这麽想的。”
“倘若姑姑无心情爱、不育子嗣,宗室之中,最有资格接替您的,只有我和堂姐。”
他这番话,姚知微深以为然。
对于继承人一事,她可以选择的余地有限。毕竟自己已认定了殷姒,决计不会背叛对方。有姚元睿这种冷漠残忍的丈夫、父亲,也令她对男女婚姻毫无好感。所以,子嗣跟男人她都不会有。至于妻子,她已经有了一位。
血缘一向是种奇妙的东西,淡时疏疏于水,浓时胜醪糟。所以古往今来,既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楷模,亦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恶例。只能说权力如美酒,好之者醉而忘己,厌之者避而远之。不过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身不由己。
做过数十年“鱼肉”的姚知微,最能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感觉,她不愿悲剧在自己晚辈身上重演。而且选择姚思齐,是对两个亲人的成全。
皇帝是世俗最高权力的容器,可以没有感情,但归根究底,天子也是人。
人,是应该有感情的。
显而易见,不近人情的姚元睿没有成为一位真正合格的君王。姚知微不想步他的后尘,那样对她是否能成为明君圣主毫无裨益。不知衆叛亲离的感觉,如今茍延残喘的姚元睿可体会到了?
血缘不等于感情,但却是天然的纽带,这应该是衆所周知的。借此联系用心维护,自然能收获无法替代的满足。可惜,姚元睿太自私自利。
“只是……”
姚思齐直起身,擡眸望着她,谦虚道:“我还年轻,缺乏经验。”
“有太多事需要向姑姑请教。”
“年轻就是最大的倚仗,姑姑会慢慢教你。”
“是。”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有情有义,是她与姚元睿之间最大的不同。
天降连宵雪,长安在一夜之间变为了琼城。到处都是洁白晶莹的积雪,银装素裹的世界看上去别有一番意境。
道路积雪,难免湿滑,姚知微体恤臣属,一早命寺人传旨,罢了今日的廷议。
其实姚元睿从前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的规矩并未改动,但“丁酉之乱”平定后,朝中事务冗杂,摄政的蜀王便做主增添了每日的廷议。大都是三省六部的长官与会,偶尔会召集具体负责相关事宜的有司属官。逢特殊情况或恶劣天气,则另当别论。
廷议取消,姚知微刚好得閑,去看看卧床不起的姚元睿。虽然她之前打算做做样子,经常去御前侍疾,但并未落实。一来朝廷事无巨细,都需要她过问;二来天寒地冻,她犯不着让一大帮人陪自己受冻。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前呼后拥的仪仗不能随意免掉。同那些繁琐的礼一样,煊赫的卤簿用于区分人与人之间等差。皇权是秩序的顶端,她如今是大虞事实上的君王,自然需要遵守这种传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