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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风之后，姚元睿的身体状态就不大好了。“三王之乱”里又受了逆贼的惊吓，现在连精神状态也变得萎靡了。深陷的眼窝和干瘦的面庞，深深说明了这一点。混浊无神的双目，已完全黯然。哪怕正对着光，也折不出一点亮来。
僵硬的四肢上，只有枯树一样的皮包着骨。进气多出气少，唇泛着暗沉的紫。微弱的呼吸，苍白的面色，骤减的白发，遍布肌肤之上的大片黑、褐色斑块……
姚知微屏退衆人，居高临下地望了他许久，才缓缓开口：“参见陛下。”
“……”卧床的姚元睿早就说不了话了，但他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已经表达了他的愤怒。
“陛下似乎不想见到我？”姚知微轻笑一声，心情複杂到连自己也不清楚，该用什麽词来形容。当然，风烛残年的姚元睿再也无法漠然地俯视衆生了，这是值得她庆贺的事。
到底是夙愿得偿后的满足占了上风，姚知微露出会心的微笑：“陛下啊陛下，如今是我要见你，你才能见到我。来，小心些，别瞪裂了眼睛，把自己变成瞎子。”
目眦欲裂的姚元睿鼓动着紫到发黑的唇：“嗬——”
“思齐这孩子直言不讳，什麽都跟您讲，真是像兄长啊……”
“所以，您在生什麽气呢？”
“处死三王，贬谪宗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有把您的子孙赶尽杀绝，也已经算是我的仁慈了，陛下。”
她负着手，淡淡道：“昔日太宗兵变，血溅皇城，高祖失色，亦未苛责。太宗言：‘天子之孝，在安四海。朕今能使宗庙得继，九州清晏，可谓孝之大矣。’”
“儿臣披肝沥胆三年，亲自领兵，由西到东，从南至北，转战千里，经阵无数，複两京、平叛乱。这其中的辛苦，您能感受得到吗？”
“也对，您的人生顺风顺水，夺大宝、残兄长、废发妻、杀亲子……丁酉之乱前，您稳坐江山四十四载，在帝王中也是少有的在位长久。”
她摇了摇头，啧了两声：“可惜，现在您已晚节不保。”
“康氏造反，宗庙险隳，天下之民俱遭无妄之灾。三年内乱，因为战争死了太多的人。只有您走运，仍然活到现在。”
她紧盯着姚元睿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不想再看到无谓的牺牲了，陛下。”
“您现在能听到的、看到的，都是臣授意的。”
“不过，臣命太医院衆人竭尽全力把您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是为了让您安度晚年的。”
姚元睿仍干瞪着眼，但呼吸明显不再急促。姚知微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学会低头并不丢人。成王败寇，她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唯一的胜利者，自然有重新立规矩的资格。
“您要是还想保全其余的血脉，就应该知道，元正受贺时，该用什麽样的表情面对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员。”
“如果您不看重他们，那总该想想您这一辈子所追求的——虚名。”
“圣君贤主，万古流芳……”
“当年您指使心腹匆匆结案，将谋大逆、行巫蛊的罪名强加到兄长身上时，肯定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吧？”
圆睁的怒目渐渐阖上，自知理亏的姚元睿闭了眼。下巴上不剩几根的灰白的残须觳觫着，姚知微垂眸，去思考他正在说些什麽。
“庙号？”盯着那鼓动的紫唇，姚知微从微弱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的气流中捕捉到了对方的意思。
她摩挲着下巴，轻笑一声：“好吧，容我考虑一下……”
第231章 昇耀（三）
姚知微没有在积庆殿里待太久, 很快就离开了。
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冬日里难得有这样好的豔阳天。刚从安置姚元睿的那死气沉沉的宫室中走出，猝然迎上羲和洒下的光辉，她一时怔然。
仰面视之, 片刻后, 方擡手遮去这道并不炽烈的光……
泰和四十七年春, 元正。被搀扶到花萼相辉楼里受群臣大礼的姚元睿, 对着大半都是陌生面孔的文武官员, 艰难地将太宗之后，姚家帝王世代相传的天子剑交给了蜀王姚知微。
天子中风后，行动不便、口不能言, 是衆所周知的事实。而今他强撑病体，在元正庆典做出这番举动, 无异于是对前些时日里, 崔逖、陈宗绪等人谏言的回应：蜀王堪大任，望之似人君。
此时的姚知微并不推辞, 毕竟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称帝一事，她同意循序渐进, 但结果不容更改。故而受剑之后，她双手将之托举过首, 坦然接受着响彻大殿的万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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