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还在下雨,老天爷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余燃站在走廊上,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那尖锐的冷意丝丝钻进皮肉里,恶意地朝五脏六腑侵略。
风有点大,雨飘进了走廊里,小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衣服还是湿透的,粘着皮肤很是令人难受。
他就这么站着,清亮的眼睛望着细细的雨丝,乌云堆在狭窄的天空上,整个世界阴沉沉的,没有阳光。
凉雨斜打在花坛的芭蕉叶上,树叶也在啪啪作响。一时间,余燃感受到了漫天盖地的孤独。
每到这时候他就很想齐安,想那里暖暖的阳光,想和蔼亲人的老师,想友善的同学,尤其特别想沈迟。
想沈迟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笑,想他垂着眼替自己整理书桌的模样,想他和自己说话时永远温和的语调,也想每天放学后和他一起在学校门口买一块钱的烤肠的时光。
要是沈迟在他身边就好了,他就不会孤单一个人,没有新朋友也可以,他只要沈迟,就算什么也不做,只要看着他自己就会很安心。
书被人扔了他可以和沈迟看一本,被老师赶出来沈迟也会陪他一起罚站。
余燃冷得打了个哆嗦,发散的思绪猛地被拉回,沉溺于想象的余燃感觉整个人忽然一沉,蓦然发觉自己还是身处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这只是他来到北城后无数次失落中,很普通的一次。
那段时间,他已经习惯沉溺于回忆,然后再清醒地失望。
这样反反复复,最后竟是把他关于齐安最后一点念想都消磨殆尽了。
毕竟,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抛舍过去。
更何况,无论怎么样,也回不去了。
*
余燃和沈迟讲的版本没那么沉重,他省略了很多细节,语气也很轻松,似乎只是在讲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他讲完了,但半天没听到沈迟的反馈。
?
余燃侧过脸,对上沈迟微垂的眼睫。
今天的天气委实是太好了,余燃看着暖风穿堂而过,稍稍扬起了沈迟的发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沈迟明似朗星的眼里似乎罩着点点的难过。
沈迟确实很难受。
他记得小时候的余燃是一朵没心没肺的小向日葵,不记仇,心里也不压事。
别人和他吵得激烈,甚至差点动手他也扭头就忘,第二天还会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对方吃不吃辣条。
是怎样令他难受的事会让他在四年后的今天还能清晰地讲出来,就连字里行间都弥漫着挥散不去的低落。而在北城的那几年,他又遇到过多少这样的事?
明明是晴天,沈迟却似乎听见了密密麻麻的雨点摔在地面的声音,鼻尖也隐隐萦绕着潮闷的气息,罩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手,触上了余燃耳后那道不长不短的疤痕。这道在昨天余燃剪短头发后被暴露出的疤痕柔软又脆弱,却又像一记重锤挥击在沈迟的心头。
沈迟滚烫的指尖轻轻按在上面,动作充满了小心翼翼。
紧接着他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疤还能消掉吗?
余燃也不知道沈迟为什么开始注意他这疤痕了,他痒得让了一下身体,然后回想了一下医生说的话。
应该是消不掉了吧。
消不掉了啊。
沈迟缓缓地闭上了眼。
*
语文课过得很快,余燃刚和沈迟聊了会儿下课铃就跟催命似得响了起来。
这破玩意要是平时也这么积极就好了。
今天是周一,要升旗对吧?余燃伸了个懒腰,舒展着站僵了的身体。
他曲起手臂搭在后脑勺上,偷偷地摸了一把自己的疤痕。
有那么好摸吗?嘶好像是挺软的。
他思绪偏了一下,随后赶紧把那诡异的想法赶走。他拍了一把沈迟的手背,问:哎,还是你上台主持?
不是。这周轮到别人。
此时余燃看见班上的同学全都涌出了教室,于是拽着沈迟的手腕跟了上去。
跟上跟上。
沈迟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他面上有些愕然,但余燃走在他前面,看不见他的神色。
沈迟也趁这机会垂下眼,对着余燃握着他手腕的姿势发怔。
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回握,但潜意识却不敢。
其实在某些时刻,他还是以前那个在窗台边默默注视着余燃的小男孩。
胆小,怯弱,只能远远地望着,不敢主动上前一步。
可是
楼道里人潮拥挤,余燃并不喜欢被人挤来挤去,旁边一个男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撞得他胳膊发疼。
对不起。那男生忙给他道歉。
余燃不在意地摆摆手,紧接着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人反攥住了他的手,动作轻稳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
他被往后拽了一把,背靠上了一个滚烫坚硬的胸膛,那双手和他相握不过几秒,然后又松开,但与此同时,那条被撞的手臂被人护住了。
小心点,贴着墙走。
沉沉的声音从耳后响起,余燃愣了两秒。
沈迟敛着眉眼,看着眼下那道令人心疼的疤痕。
但是他也会在某一刻鼓起勇气,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他第一次主动对上了余燃的眼睛。
也像此时此刻,他近乎将对方半抱着揽进怀里。
从此以后,山高路远,岁月横流,再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14章
升旗仪式后,学生们携卷着放风后的躁动气息涌进教室里,气氛一下子活了起来。
哐的一声,有人把窗户拉开了,大股大股的暖风穿过教室,桌上的书页被吹得哗啦作响。
要是以往,余燃早就翘起椅子腿享受般地趴在桌上,但今天的他一反常态,撑着半边侧脸,身子侧向窗户,一副自闭的模样。
秦可不知道发生了事,也不敢问,刚才见余燃和沈迟下来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不大对劲,现在这股不对劲愈发强烈了。
燃哥和迟哥他俩咋了。秦可拽着卓夏阳咬耳朵。
啥?他俩怎么了?卓夏阳擦着汗一脸懵,傻呆呆地要转过头去看,又被秦可一巴掌按住。
秦可朝卓夏阳挤眉弄眼了一阵,卓夏阳才弄懂了他的意思。
但他也不清楚,只得跟着秦可竖起耳朵去听后面的动静。
沈迟倒是无比自然,他顺手拿起余燃空荡荡的水杯,问了一句:凉的热的?
听到他的声音,余燃忍不住呲了一下牙,脑海里又开始回放刚才沈迟对他做的事,耳朵红透了半边。
他咬着牙回了一句:凉的。
好的,热的。
余燃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眼睁睁看着沈迟站在饮水机前面给他接了一瓶冷热参半的温水。
刚想呛他多少有些不识好歹的余燃住了嘴,愤愤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口。
再溜自己,头都给他打掉。
发卷子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顿时停下手里的事,纷纷朝那边望了过去。
哪科的?有人问一句。
英语。
大家纷纷舒了一口气。
还没等同学们安下心来,报消息的那人又喊了一句:英语老师说,这次没过120的,每人都要在今天额外做一张单词小测。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可木着脸转过头:他说的是那张字母缩印得比蚂蚁还小,正反面加起来总共有一百二十道题目的那张单词小测吗?
余燃啧啧惊叹: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