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昭兰殿里的怡妃娘娘临盆,正是日头西沉的傍晚。
飞檐惊起一只黑乌鸦,大叫着盘旋在十二宫头顶。锈红的宫墙上,橘褐色的天空中,泡着一轮灼热的黄日,半死不活地往下慢慢坠。偶尔吹来一阵腥风,风有些冷。
怡妃娘娘已经很久不下床了,用过晚膳,却忽然想在院子里走走。
宫人带着他走,好像冷漠的影子,他走到那里,影子就跟到那哪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于是怡妃娘娘扶着腰走过回廊,往亭子去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
没摔倒,但他慢慢坐到地上。地上漫出血。
怡妃娘娘其实不是娘娘,他是个男人,他有名字,叫洛玄卿。
十年前,他陪着皇帝斩杀反贼,从血海里杀出一个皇位,又辅佐皇帝用七年换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洛玄卿曾被尊为丞相,享万人之上殊遇。
一年后,忽然有消息泄漏,丞相实为反贼细作,潜伏之久,扎根之深,只为有一天报仇雪恨,重掌大权。当晚洛相被废,下大狱行刑,将阴谋全盘托出。
然后有一天,洛玄卿被人从牢狱中拖出来,穿上妃嫔服制,挽了串珠围髻,封了妃,赐号怡,丢进后宫昭兰殿,用一把重锁锁了起来。
宫人都说皇帝这是被伤得太狠,气得发疯,要给他极致的羞辱。
又过了几个月,怡妃娘娘的肚子就大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昭兰殿每日清晨会来一位梳头婢子,给洛玄卿梳妆打扮成娇贵模样,弄好了便离开。平常只有一位太监伺候,哪怕生产的时候也见不到其他人影。
洛玄卿被太监拖回屋子里,华袍下淌出的血拽曳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头上的珠翠掉了一地。
他没吭声。他倒在床榻上,先解开裤子,再盖上被子。这一床发旧的薄棉被上绣着鸳鸯,是嫔妃侍寝用的喜被,被子下遮住他高隆的胎腹,也遮住满身狼狈,亦遮住他的痛苦。他缩在被子里,颤抖也是无声的。
很痛。
他一直没有吃到过好饭,饮食简陋,偶尔发硬发馊,身体早早就消瘦下去,肚子却一日一日涨大,大得他吃不消。
窄瘦的腰被压得弯了,单薄的腹部撑得皮肉渗出汁水,血液来不及滋养全身,好像连头脑也变得混沌了。这就是孕育。
洛玄卿摸着肚皮,里面皇帝的孩子在鼓动。
他忽然想到以前的事。
他的爹娘被当作人质,他自己被喂了毒,送到皇帝身边当自作的事。
厉丞相连同军机令将老皇帝逼宫下台,刚坐了几天皇位便注意到这个虎视眈眈的皇子,而自己作为皇子伴读,忽然有一天就被绑到密室里。
他被喂了肝肠寸断的毒药,娘的一只胳膊扔到他腿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替朕做点事。”厉丞相说。
洛玄卿实在不是一个好的细作,他能力微薄,没能看好那人的动向,导致江山再换。
说不好,也有可能是他故意如此。
但怎样也没关系了。洛玄卿与皇帝才一同用过午膳,皇帝托腮盯着他的脸说:“爱卿,朕给你安置个宫殿,以后便常来宫里住吧,就和小时候一样。”
洛玄卿点头。晚上的时候在屋里盘算要带些什么行李,忽然屋门被一脚踹开,一排禁卫军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大太监看着自己,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厉丞相死后,他再无解药,原本身子已经被毒药拖垮,又加上刑狱司三十二道酷刑,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这时候皇帝姗姗来迟。
皇帝脸色不好,只问了他一句话:“爱卿,你是不是厉远年的人?”
洛玄卿吐了一口血,还是那样点点头。
皇帝沉默了很久,忽然拂袖把桌上的刑具全都掀翻在地,噼里啪啦,好不吓人。血色朦胧间,洛玄卿好像看到皇帝隐隐地哭了,可转瞬间又换上一副冰冷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洛玄卿没有力气,低头昏了过去,再一醒来,已经扮成一个女人,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一层喜被。
身子底下好像一直在流血,洛玄卿看不到,只觉得下身湿漉漉热腾腾的。
肚子里一下一下收紧,孩子一点一点往下钻。每动一下,都痛得他眼前发白。
那是一个夏夜。
洛玄卿身上的伤养不好,整日吐血。他看到床塌边站了一个穿龙袍的人,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皇上。”洛玄卿下意识呢喃。
皇上像是带了很重的酒气,黑暗隐去了他的表情,留下的只有死寂。洛玄卿身上难受,不自觉用手指勾住了那人的衣角,他神识恍惚,感觉有个人俯身抱住了自己。
然后衣衫褪下,腿根骤冷,两根手指探入男根下,扒开女穴的肉缝。洛玄卿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忽然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强硬地挤进肉缝里去,撕扯疼痛让洛玄卿呻吟出声。
一只大手捂住了洛玄卿的嘴。
洛玄卿身体剧痛,床榻摇摇晃晃,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裹住了他,腿间湿烂,快感也滋生出来,冲得他头脑发昏。
有东西射进他肚子里,他却一口血吐在那只手的手心,腥气溢出指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孩子就在精与血、泪与汗、乐与痛间结成了。
洛玄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本来想一死了之,但是肚子却慢慢大了。
衣服不再合身,绷紧的衣料勒得他腹痛,针线处崩开难以蔽体,他求太监给他换一身宽衣裳。
别的也没求过,他只求一件衣裳。
太监终于肯出门替他找去,他心满意足地坐在床榻上,肚子里胎儿忽然一动,他就觉得自己还活着。
所以他一定会努力把孩子生下来的,他想。
他的宫口开得很慢,力气却流失得很快。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刀在绞,快要赶上当时受的三十二道酷刑了。
“嗯……”他忍不住出声,自己捂住自己嘴巴。
孩子往下走了,下腹鼓胀异常,坚硬的胎头挤进他狭窄的产道,疼的他止不住发抖。
在这时候,他又想到皇帝。那是自幼的玩伴,同生共死的挚交,不想却不得不背叛的君主,以及他腹中孩子的生父。
洛玄卿偏头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毒药在他身体里发作,他的身体好像被车轮反复碾过,筋骨寸断,皮肉爆裂,内脏腐烂,魂魄也受烈火炙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消散。
他和皇帝的孩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比较好。
孩子眼睛很大,像皇帝,嘴巴薄薄的,像自己。小手又白又嫩,一只手拉着皇帝,一只手拉着自己,咯咯笑。
叫什么名字?洛玄卿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看向皇帝,皇帝却忽然不见了,一低头,孩子也不见。
洛玄卿慢慢睁开眼,还是一床红色的喜被,被子被高高顶起来,痛楚变得清晰。
原来是他昏过去做了梦。
孩子太大了,卡在产道里,胎头已经顶开产穴往外鼓着,却始终不往下去。
洛玄卿双腿大敞着,歪躺在榻上,忽然觉得很冷。
他的脸色苍白得异常,胸口没有太多起伏,只有肚皮突兀地鼓着,被子底下吸满了鲜血,顺着床榻流了一低。
他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已经像半个死人了。
屋子里太暗了,只能隐隐看到门外残阳余晖如血,洛玄卿流血太多,眼睛看不太清楚,连耳朵也听不真切。他感觉身旁有异响,一抬头,却发现那个穿龙袍的身影又站在自己床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皇上,别看……”洛玄卿嗓子哑得厉害,他又用了几回力气,像在证明似的,证明自己很努力也没办法很快生出来。
胎头似乎也发冷了,洛玄卿害怕得直哆嗦。
他挺直腰,手掌根抵住上腹,用尽力气往下推压。
“呃……唔!”他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产穴好像快被撕裂了,撑得发烫,身体中央有个硬物一直堵着,堵得他有点喘不上气。
很痛,三十二道酷刑很痛,难产也很痛。
洛玄卿发了狠,额头憋出一道青筋,手掌不要命的往下压,顺着力使劲挤。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嘴里泛着浓烈的腥。
孩子在体内缓慢地往下滑,产穴被撕开一道血口。忽然“卟”的一声,胎头整个掉了出来,然后扑簌簌地,身子连着脐带都滑了下去。
堵着身体的胎儿出去了,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也卟地被打开,哗的一声,只觉得身下暖洋洋的,好像江河奔流,汩汩地涌。
洛玄卿眼前逐渐清明了,他转头想去叫皇帝,话卡在喉咙还没说出口,却发现床边空旷如旧,哪有人影。洛玄卿忽然呛出一大口血,鲜血染红脖颈与衣襟,融进那喜被里,红火火一片。
昭兰殿的怡妃娘娘诞下一位皇子,宫里的人都这么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们看到皇帝抱着一个红布包走在西巷中,红布包里传来细小的婴儿啼哭,回荡在十二宫头顶,哀哀戚戚的。
但怡妃娘娘却不见了,昭兰殿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人住进去过一样。传言很多,有人说怡妃娘娘产下皇子便被赐了死罪,也有人说根本不是赐死,而是生下孩子后心力衰竭血崩而死,还有人说,皇帝仇恨至深,就站在怡妃娘娘床前看着他咽气。
西巷里,几个宫婢洒扫地面,窃窃私语。
“谁能想到,那时候还是洛相,现在只能受尽屈辱,草革裹尸。”圆脸婢子说。
“想来陛下是由爱生恨,不然东窗事发的时候早就满门抄斩了,何苦这样折磨。”高个婢子说。
有个年长婢子从后边插话:“小点声!议论陛下,当心掉脑袋。你们不懂……洛相经此一难,便可金蝉脱壳,无人再追责他为逆党细作一事。”
她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是说,怡妃娘娘他没死?真的假的?”两个婢子惊呼。
远处走来人影,几个宫婢立刻收了声。那太监在宫中匆匆赶路,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去往何处。宫里的人和事都向来如此,风一吹,就成了无法追究的往事。
又是黄昏,残阳如血,红火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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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娘的眼睛被震开一道缝,到处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亮。他下意识想要起身去点烛台,手臂和头顶立刻咚的一声撞得生疼,这一下,好似唤醒了他的知觉,腹间密密麻麻升腾起一股痛,流向四肢百骸。
他记起来了。
他临盆生产,疼了足足三天三夜,根本生不出来。他求人给他找接生婆子,却没人理他,头一天的时候老爷来盯了一上午,之后便再也没见到。他心力衰竭,气息微弱,竭力使了一回劲,不见效果,意识便慢慢涣散了。
秋娘伸手摸了摸四周,都是硬邦邦的木头板子,又黑又窄,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一定已经是被钉在棺材里了。
他扯开嗓子喊了几声,也不知自己是已经埋下土还是停尸灵堂,只盼望着有人听见能救自己出去。喊了半天,也等了半天,棺材里的回响震得他耳朵发麻,这声音哑得吓人,再不是老爷喜欢他唱曲那样子——老爷也不再是从前那样子。
从前的老爷,怎么忍心看着他疼得发疯,却不来瞧一眼呢?
隔着漆黑的眼幕,秋娘好像又看到老爷,那是三年前的老爷,静静地坐在戏台子下面,轻轻抿着茶,秋娘的曲唱到最热闹的时候,转身一抬头,就撞进老爷的眼睛里。
秋娘那一音变了调,就算是演砸了,砸在戏的最高潮。台后,他默默脱了戏服,跪下来挨领班的鞭子,这是规矩,他从来一声不吭。但这次领班打得极重,他死死咬着牙,眼前都昏花了,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道温润儒雅的声音传来。
“别打了。”这句话说给领班听。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这句话说给秋娘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爷不老,刚到三十,人也俊美。那日他掷下二百两银子,驾马带着秋娘来到一座巍峨气派的府邸前,天光大亮,晃得秋娘更晕了。
“你叫什么?”老爷问。
“秋娘。”秋娘说。
“姓什么?”老爷又问。
“没有姓。我唱花旦,这是领班给我取的名字。”
老爷哦了一声,说了一句真可怜。秋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可怜,他四岁的时候被领班从街上捡回去教曲艺,不知不觉便过了这么多年头。这么多年头,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心里会跳得难受。
秋娘这么想着,几乎要笑出来,可是腹中忽然一阵剧痛,让他回到冰冷黑暗的棺材里。
老爷原本有一妻两妾,正妻沈氏早年间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女儿。两位妾室亦是女子,一位年长些,姿容略逊,另一位温婉动人,可常年卧病。老爷怕秋娘住不惯,一直让他住别院。秋娘就这么和老爷度过了蜜里调油的两个年头,他的身与心全一股脑献给老爷,直到他被诊出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