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如同霜雪,催得人心中发颤。
景瑜心跳乱了一拍,忍住了后退的本能,轻轻开口:师尊。
请什么罚。陆北津声音淡淡,不自觉夹杂了刺骨的冷意,如此盛装打扮,我以为你已经准备自立门户。
景瑜不理会他的讽刺,垂下眸子,轻轻跪在地上。
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稳重:弟子有错。一错在不该错估自己的实力,盲目对人施救。二错在不该无视戒律,在无念峰私自饮酒。数罪并罚,弟子自请前往杀阵磨砺三月,以期师尊谅解。
陆北津沉默地擦拭着他那把苍白的剑,半晌,冷声道:对如今的你,进杀阵三个月,只是自我折磨。这惩罚太重。如此大费周章,是什么条件想让我答应?
他最了解景瑜,也不是很介意景瑜在他面前的一点小心机。
景瑜深深垂着头,双手垂在身侧,肩膀却已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没有条件,只是想从师尊这里得到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您是为什么要将还仙草烧去呢?
他光是想着这三个字,便很难受了。
手腕上钻心地痛。
被里衣遮掩住的地方,少年纤细的手臂上,显出一道道深刻入骨的划痕。他一次次划破雪白的肌肤,放出血来滋养还仙草。
他原本便是草木化灵,他的血最适合培育仙草要不然,为什么别人穷尽一生都养不出的还仙草,他五年就养成了呢?
他放了好多血,每两个时辰一次,一日六次,总共八千一百次。
原来这么多,怪不得那处伤口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愈合。
他又闻到了被烧掉的还仙草的味道。
那味道好熟悉,每一次将血滴在还仙草上,他都能闻到这种香气。那时他以为这香味是希望,如今却只觉得难闻至极。
陆北津沉默了一瞬。
那时间没有多久,但对景瑜来说却十分漫长,漫长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贸然问出这句话。
或许师尊有很多不方便与他诉说的理由。
归根结底,他如今也只是个小弟子而已。他在陆北津心中的分量,或许远远没有他希望的那么重。
陆北津的目光终于从剑上移开,不解地扫向景瑜:试过了,没有用,想烧便烧了。你自罚如此,便是为了问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
想烧便烧了。
无足轻重的问题。
怪不得不和他解释,因为这个问题对陆北津来说,根本就没有缘由。
他只是不在乎。或许还会在心中嫌弃自己,耗费了五年只养出一株没有用的仙草。
景瑜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心血被践踏,他觉得自己该生气的。可他好像没有立场。
他没有用,还不听话。站在陆北津的角度,他一时间也不解起来,不解陆北津为什么还没将他赶出无念峰。
他好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情绪,连委屈都也已经变得没有理由。他忍不住仰起头。
陆北津已经习惯性地垂着眸子,神色毫无波澜地去擦剑:还有问题?
景瑜勉强弯了弯唇角:没有了,弟子这就去领罚。
领他那自虐的罚。陆北津冷笑了一声:一身外面带回来的浊气,不必去杀阵了。
少年轻轻点了一下头,一向亮晶晶的黑紫色眸子失去了光彩,温顺得死气沉沉:那我去冷潭清洗干净,再去杀阵。
陆北津:嗯?
景瑜麻木的思绪缓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不去杀阵了。
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景瑜无力地勾勾唇角,将一块玉简按在地上,他知道这玉简沾了他的血,已经脏了,陆北津不会再想从他手中接过。
师尊当初给我,记载培育还仙草方法的玉简。我看了太多遍,沾了很多血迹,清洗不掉了还请师尊原谅。
陆北津从来不记得,培育还仙草还需要放血。
陆北津抬起头来,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轻薄的外衫被风吹动,在梭梭的竹叶声中,像是一团被风吹走的柳絮。
那衣裳其实不难看。特别是穿在景瑜身上,其实很俊美。陆北津自然不会叫住景瑜,夸他一句衣服好看,只平静地垂下眸子。
地上放着一块不大的玉简。
这块玉简在交给景瑜时,曾经翠绿得宛如一片湖面。但如今在点点血迹侵染之下,已经显出斑驳的红棕色。
陆北津有洁癖,见状微微皱眉,隔空将玉简取起,用神识探入玉简,查看里面写的内容。
他倒是很想知道,景瑜是怎么将玉简中的内容理解得如此歪曲,还能培育出还仙草的。
男人安静地阖起眸子,眉头却越皱越深。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眸中闪过了一道深刻的杀机。冰凉的指尖捏上了那块斑驳的玉简,用溯回的术法,感知着玉简之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玉简还是他留给景瑜的玉简,但里面的内容,却被人篡改得残缺不堪。
只按照玉简上的法子培育还仙草,只会使人走火入魔。
景瑜显然也发现了这种谬误,所以他用自己的血,强行弥补了玉简之上的空缺。
八千一百道伤痕,一一在陆北津眼前浮现。
到了最后,一丝隐秘的黑气,被陆北津察觉。
北津仙君的眸中,杀机逐渐浓厚。
他最终冷笑一声:蠢货。
为了给旁人炼一株草药,用了最痛苦的法子且不论,竟然甘愿将自己的心头血几乎挖空。怪不得回来时,炉鼎印猖獗得几乎入骨。
若是再不认主,只怕要命不久矣。
不过这样也好。
陆北津收起了那块玉简,身形一闪而逝。
而后,一袭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冷潭的边缘。
第6章 着迷(六)
冷潭四周开满了雪白的小花,花瓣之上覆着霜雪。
景瑜垂眸坐在花丛中,发冠之下,黑发如瀑泄下。
少年清丽的眉眼之间,泄出一抹近乎邪佞的气息,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即便是清气最为浓郁的冷潭,也没能压下他周身暴涨的气息。
他过去仗着自己本体是清气化身的精灵,在修真界几乎没有能重创他的手段,从前并没有将他与陆北津的分别放在心上。
即便是修炼,也多半是为了让陆北津满意。
可是他忽然发现,没有修为,他离师尊好遥远。
他甚至没有立场去怪陆北津烧掉了还仙草。陆北津根本不会理解,他对还仙草有多在意。
没、没关系的,他可以去理解师尊。
他早就习惯了为陆北津改变自己了。
金丹期的壁垒,景瑜很早以前便触摸到了。
在五年里,景瑜也不是没想过冲击金丹期,超过陆北津的期望。但每一次都失败了。
景瑜吸了一口冷潭之中的清气,强行压下可能让他走火入魔的杂念,可就在此时,后肩上宛如点燃了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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