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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微坐在榻前,道:“良药苦口。”
“可苦口的却不一定是良药。”
郁微道:“良药与否,终是要看结果,能医病的便是良药。”
一口饮尽,搁下药碗。
皇帝瞧着郁微,道:“你是话中有话啊。”
郁微坦然道:“是父皇话中有话。”
自从回京之后,郁微从未提及过崔纭,似乎只要闭口不提,就能打消一些皇帝对他的疑心。
只是这疑心已经埋下,迟早要有摊开说的一日。
从连州打了胜仗,皇帝嘉奖了姚辛知与贺既白,却独独没理会崔纭时,郁微就在等这一日。
在床榻上躺得腰酸背痛,皇帝扶着龙榻坐直了身子,然后试图下榻去走。
他摆手示意不必搀扶,道:“从登基至今几十载过去了。当年随朕征战沙场的人,也就剩下崔纭一个了。若非信任,怎会将你送到他身边去?只是人心易变,谁敢用我大辰江山社稷赌人心呢?”
挑了件长衫披于肩上,他的声音沙哑着:“连州饷银屡屡出岔子,再大的信任也是要被磨干净的。”
皇帝不免怀疑丝绸案中有崔纭的手笔。
郁微颔首:“是这个理。可崔纭是掌着连州军事的总督,手底下的将士还指着银子吃饭。连州若是被攻破,他必是头一个死的。至于之前的亏空,银钱从户部下拨,肥差厚利,清差薄利,层层盘剥下去,最后交到崔纭手中的,能剩下多少?”
“要肃清的是盘剥之人,而非实心用事的良将。或者可以这样说,军饷缺失丝绸被截,目的不是钱财,而意在连州。崔纭的命和根基都在连州,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即便崔纭真是居心叵测之人,也不会蠢到在战事紧要关头去打粮饷的主意。
皇帝沉默了好久,这才说:“只有你敢说这些话。”
君臣有别,即便是那些谏官遇上愤慨不平之事,亦是斟酌尽委婉词句,生怕哪句话惹得龙颜震怒。他身在皇位,却连句实话都难听到。
而今日郁微这番话,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昏聩了。
可皇帝却不生气,正欲往下说时却只觉胸口闷痛,失了力般前跌去,在扶住龙榻边缘的那一刻,呕出了一口鲜血。
“父皇!”
郁微匆忙起身搀扶,可皇帝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候在殿外的孟罗才听得这一声惊呼,几乎是飞奔着跑了进来,见着昏倒在郁微怀间的皇帝时,大惊失色,转身就让小太监去传唤太医。
孟罗才侍奉皇帝多年,最知晓皇帝的病,绝不会出现昏厥之症。
跟从太医一同来的,还有正领着小太子往乾明殿来问安的陈贵妃。
太医尚在诊脉,陈贵妃便已经哭泣地泪流不止。
搁下床帷,太医恭敬地答:“陛下昏厥乃中毒所致。”
说罢,他便转身从所携药箱中準备解毒之物。
听得此言的陈贵妃尚在怔愣,郁濯却将耳光狠狠地落在了孟罗才的脸上:“你这奴才,平日都是你侍奉在侧,父皇怎会好端端中了毒?”
身为司礼监掌印,无论是在处理皇帝饮食起居,亦或是朝政批红,孟罗才都从未有任何不尽心之处。
朝野上下对他也是敬重有加。
今日郁濯这一耳光着实将他给扇糊涂了。
孟罗才顾不上疼痛,跪地道:“今儿个陛下龙体欠安,说没胃口,无论怎麽劝都不肯用膳,今日所进之物,只有太医送来的药。这药是奴婢亲自看着煎成的,万不可能会出问题啊……奴婢自六岁时便在陛下跟前侍奉了,陛下是主子,亦是最亲近之人,万不会行如此歹毒之事!”
孟罗才所有的荣华都是皇帝所赐,他没有背叛皇帝的胆量和情由。
陈贵妃将盛怒的郁濯拉至身后,开口问:“今日除了你,还有谁见过陛下?”
孟罗才的视线落在郁微身上,为难许久,最后还是狠心道:“当时殿内,只有公主侍奉。”
殿内衆人都不再言语。
这些时日皇帝总是召见郁微说话之事,宫中上下无人不知。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郁微原本注意力还在忙于解毒的太医身上,听得孟罗才一言,这才明白过来,今日这不知谁设下的局,是沖着她来的。
这一直沉默无言的小太子迟疑良久,见母妃哭得伤心,终于站了出来:“来人,押宜华公主下去。”
“谁敢动我!”
槿花一日(3)
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听从太子之命入内的侍卫不敢擅动。
且不说皇帝偏喜宜华公主,单就此事而言,没有实据未经论断便将嫡公主下狱, 也是绝说不通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