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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启奏陛下,若非他何心隐若不出言不逊、悖逆纲常,臣又怎会请陛下诛他?!”
张居正急忙辩驳起来,且两眼如火炽一般盯着何心隐。
朱翊钧则在这时候嗤然一笑:“好你个何心隐,现在虽改口称颂朕,却又否定朕的先生。”
然后,朱翊钧看向何心隐:“你知不知道你昔日宣传的你那些道学学问,造成了多大的动乱,给新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且不说你同门中人在其他地方搞的抗税抗清丈田亩之暴动,就你自己不也在湖广鼓动豪右富民抗税?”
“你何心隐可以说,让朝廷富国强兵之新政推行颇为受阻,你是觉得豪右富民不该被官府强征?但官府不强征,他们愿意主动缴纳逋赋吗?你说你这样只会坏事而没有半点用的人,先生为使新政推行成功,为使天下不乱,岂能不杀你?”
“皇上说的是。”
“他张江陵杀小民没做错,就是皇上杀小民也没错。”
“但他张江陵就是没皇上高明,没皇上有大智大德,皇上都能说出人有求人格尊严之欲而也有求贵之欲这话,来说服小民,他张江陵却说不出来,只知道除小民性命,可见,张江陵不如皇上远甚!”
何心隐回道。
接着,何心隐又道:“虽然皇上今日要杀小民,也无损皇上君德,毕竟皇上不可能不照顾张江陵等执政者之意见,不可能不顾及推行新政之大局,但小民还是求皇上饶小民一命,让小民可以修正道学,可以重新举业,进而能有成为皇上门生的资格!”
何心隐本来早就断绝了继续举业之心,而只想一心研究道学。
但现在御前赐对后,他不由得再次起了想举业之心。
“朕本欲杀你的。”
“但你的话,打动了朕。”
“朕是得给你一个修正你所谓的道学的机会,免得这样的言论继续祸害人心,坏了天下。”
“何况,朕是承认君为天下共主,朕即天下这样的现实的,所以,朕才是唯一更改法令之人,即朕口含天宪!故朕可以心安理得的饶了你死罪。”
朱翊钧说着就道:“但是你得供出你同党,让他们也被抓至锦衣卫狱,由你亲自将他们所受的邪说妖言予以纠正,使之走向正道!”
“另外,你得写悔过书,通过《邸报》告于天下人知道。”
“而若你能纠正你几个同党走向正道,使朕不必起杀戮之心,朕还可视你戴罪立功,予以减刑。”
“小民谨遵旨意,愿供出我同门中人!”
何心隐大喜,忙叩首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你出卖朋友倒是不犹豫。”
“非也,如皇上所言,这不是出卖,这是让他们走正道!”
何心隐回道。
“也是。”
朱翊钧点首,就道:“既如此,湖广巡抚定你‘妖言’之罪,再加上你叛逃之罪,数罪并罚,朕决定判你徒刑十年,下锦衣卫狱,且写悔过书于天下,还要供出同党,对他们的思想予以纠正。”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居正吩咐说:“先生,内阁就照此拟旨吧,发与湖广巡抚知道,让他销案!”
张居正拱手称是。
“小民谢皇上慈恩大德!”
何心隐忙叩谢起来。
朱翊钧则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人有求贵之心,那朕问你,你可承认人求贵之心不当灭之?”
何心隐听后回道:“小民承认,除非自愿,他人不可夺其志!”
“那好!”
“在你去锦衣卫狱前,朕给你出道题,你仔细想想,写写这方面的文章,也和你那些将来也会被下锦衣卫狱的同党们探讨探讨,诏狱大牢里,冬暖夏凉,还能看见真正的人性,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朱翊钧说道。
“请皇上谕示。”
何心隐回道。
朱翊钧道:“题目是:既然人人有求贵之心而不当灭,那胡夷是否就可贵于汉人?或者,汉人是否就可贵于胡人?”
何心隐一愣,旋即口称领旨。
“胡人是否可贵于汉人?”
起居注官沈鲤从旁喃喃念了起来。
张居正也陷入了沉思状态。
“师相,陛下是否有意在将来强调华夷之别?”
而在离开御前后,沈鲤就因此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笑道:“惠民,惠民,哪能汉人惠,胡夷也惠?”
“就算要都惠,也要分个高低贵贱,不然要均贫富不成?”
“是不是应该知我中国礼、崇我中国礼、习我中国礼者,才可贵?才可由朝廷惠之。”
张居正说着又笑道:“陛下这是为接下来对倭之战事做准备呢。方逢时只是在戎政上做准备,陛下是要在人心上做准备,真正是为政有方!”
这里的“中国”指的是汉文明,古人常在文中以此指代汉文明,所以张居正此时也这么说。
而说着,张居正就感叹起来:“吾真的可以乞休了。”
第127章 乞休失败
事实上,朱翊钧大婚后,张居正就已经在开始考虑“乞休”。
而之前夺情那事和最近的清理门户一事,也让他越发感受到来自反动派的压力,何况,时不时还有一些官员依旧弹劾他,而对他进行攻击。
包括现在何心隐也直斥他“不教而诛”,如同酷吏。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皇帝学生,也对他表现出了失望。
对于他不能严格律己,只能严格要求天子和百姓这方面的失望。
另外,朱翊钧在治政上表现出的成熟,即对“驭民”不如“惠民”理念的理解,乃至提到“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这样的话,还有现在批驳何心隐,而知道何心隐所谓的“民权”思想不够成熟,也不合时宜,甚至只会加剧混乱的观点,也让张居正感觉朱翊钧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已经可以自己亲自治理这个帝国。
他甚至都不用担心,会再有像何心隐这样的离经叛道者,来影响皇帝,闹出比如皇帝要舍位出家,或者如战国时燕国君主仿古人禅位于有德者,反而加速燕国灭亡的闹剧来。
因为他知道,皇帝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
所以,张居正想急流勇退的心,在这时也就越发的重。
当然,他也确实累了。
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门生的背叛与詈骂、君主的失望、族人的不满,包括两儿子都对他有所不服,还有家奴的背叛。
张居正这些年的确经历了许多人情上不能承受的痛。
正因为此,张居正有时候也挺想“乞休”,让皇帝自己来改制。
但是,“乞休”的时机真的成熟了吗?
张居正想从沈鲤这里知道这个答案,也就对沈鲤提起了自己想退的意思。
沈鲤没有回应,他似乎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张居正这话,也似乎真的没听到,而只回应了张居正上一句:“学生明白了,多谢师相赐教!”
说着,沈鲤就告辞而去。
张居正见此“哎”了一声,有意喊回沈鲤。
沈鲤停住了脚,回头问:“师相还有何要赐教?”
张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挥手道:“算了,你走吧。”
“学生告退。”
沈鲤也就再次离开。
张居正最终,还是没有追问沈鲤,关于他要不要退的话。
他知道,沈鲤只怕也不敢说实话,即便真的听见了。
“吾非相,乃摄也!”
一想到昔日说出口的这句话,张居正就知道文臣武将们,只怕都会对他有些忌惮,也都会担心他说退可能是一种试探,所以,只怕没人敢跟他提这事,怕一不小心说的不对。
张居正第二天在内阁,正准备拟“乞休”的本,就见沈鲤带着枢密使方逢时、礼部尚书潘晟来了内阁。
“请师相宽恕学生不告而结之罪!”
沈鲤先向张居正拱手作揖,且道:“只因师相有了‘乞休’之念,学生为社稷苍生不得不斗胆为之!特请枢相、大宗伯来内阁劝师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