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辞声慢慢皱起眉,请问您是
我是这家福利院的前一任院长。老人十分欣慰, 我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现在回来却差点认不出这个地方。这里变得很好,孩子们也过得比以前更好,您和您母亲一样, 都是善良的人。
原辞声遏制着紧张的心跳, 所以,我母亲以前确实也来做过慈善?
是啊。老人慈祥地笑了, 那时候你才十几岁,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麻烦您跑这一趟, 是我有点事想问问您。原辞声犹豫了一下, 当然,如果您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您尽管问吧。老人坐下来, 我这腿脚是不行了, 但脑子一直还算清楚。
原辞声稳了稳呼吸,您记得一个叫何惊年的孩子吗?
何惊年?何惊年啊老人凝神思索了半晌, 有点抱歉地摇摇头,这个名字,我还真没什么印象。但你别着急,我今天特地带了本相册过来,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问我的那个孩子?
原辞声双手接过,里面一张张都是孩子们的合影。大孩子,小孩子,男孩子,女孩子,很多很多孩子,照片不大,每个孩子的脸更加小,但他仍能从挨挨挤挤的孩子里面,一眼看见何惊年。
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跟那张和何文秀一起拍的照片里相比,好像也没长大多少啊?他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半仰着白净清秀的小脸,有点紧张地看向前面的镜头,很认真,很可爱。
他原辞声颤抖着指了指,他就是。
我看看老人戴上老花镜,凑上去定睛一瞧,脱口而出,哎,他不就是一直在等你的那个孩子吗?
原辞声像没听清,您说什么?
瞧我这记性,不记得这孩子的名字,只记得他一直在在等你了。老院长有点感慨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这一点我实在记忆太深刻了。可能你不知道,那年冬天,你和你母亲回去后,这孩子每年都在等你。
原辞声薄唇翕动,等我?
当然是等你再来啊。老院长没听出他声音里浓烈的情绪,还笑呵呵道,这孩子吧,平时特别文静,话也很少,但你别说,一旦倔起来,那股劲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每年一到十二月,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去大门口等一会儿,问我今年圣诞你会来吗?
原辞声闭了闭眼,他为什么要等我?
好像是因为你临走前跟他说过,说自己明年圣诞还会再来的。小孩子嘛,总特别容易较真儿。
老院长半眯着眼继续回忆,我想起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呵气成冰的天气。那孩子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坚持守在那儿等你。我和嬷嬷都劝他,让他回去吧别再等了,你是不会来的。可他偏偏听不进啊,小脸冻得煞白,说话牙齿都打架。他说,说不定呢?说不定小少爷待会儿就出现了呢?
小少爷原辞声睫毛一抖,胸口猛然纠紧,紧得连呼吸都无比艰难。
小少爷,你不记得我了吗?
三年前,何惊年车祸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以为何惊年忘了他,其实遗忘的是自己。
他觉得何惊年对他残忍,原来自己真的没有心。
他以为,自己为了何惊年放下骄傲、抛弃尊严,努力地去挽回这份爱。实际上从最开始就走错了路,他只是可笑地演着无用的独角戏。
对不起。
他痛苦地低下头。
我,早就忘记你了啊。
直到此刻,脑海中才终于浮现出一点模糊的残影。他依稀想起,自己确实有在这儿遇见过一个男孩。男孩小小的个子,比同龄人都要瘦小一点,性格温柔,说话声音总是轻轻的,但看向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他们或许曾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也就仅此而已,哪个孩子没几个要好的小玩伴呢?在一处就一起玩儿,分开了也就分开了,小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段回忆,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海中一朵浪花,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就化为泡沫。
那个男孩,对他来说更不算什么,萍水相逢的人而已。男孩觉得廖夏对自己好,只是因为廖夏对谁都好。
真傻。何惊年,真傻。
怎么会这么傻。
他慢慢弯下腰,再也站不住了似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挣命似地大口喘着气。他呼吸的不是春天晴暖的空气,而是寒冬凛冽的风雪。
风刀霜剑切割着他的身体,可他却无法跨越十几年的冬天。那些又冷又长的冬天,无望的等待更是令它们漫长得没有尽头,他该怎样才能跋涉回去,把那个守候在大门边的小小身影用力抱进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
原辞声把脸深深埋进掌心,热泪渗透指缝。
对不起
老院长以为他为这份童年情谊深受感动,兀自絮絮道:印象最深的,就是戒指找不到了那次。几个大孩子恶作剧,把你的戒指藏在他的床底下,愣说是他拿走的。我们大人心里都清楚,那孩子很正直又很诚实,他只会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怎么可能去拿你的戒指。
原辞声发抖地举起右手,您说的是这枚戒指吗?
噢,是是,就是它。回想起当年的事,老院长至今忍不住自责。虽然我们都相信他,但因为没有证据,那几个大孩子又一口咬定,也实在不能该说些什么。那孩子好可怜,一直哭一直哭,说自己真的没有,可很多孩子还是不相信他,说他是贼,是小偷。
坚硬冰冷的戒指被攥紧,锐利的棱角抵住皮肉,快要刺穿掌心。痛不可当,痛楚难言。原辞声通红着眼,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然后你出现了啊。老院长道。
原辞声双手一颤,慢慢舒展开十指。透过酸热泪雾,他看见这双手穿透了虚空,在另一端握住了一双小小的手。
小小的、沾满灰尘的手。
他把小小的男孩从地上拉起来,帮他擦掉眼泪,说自己绝对相信他,谁也不能欺负自己的好朋友。他看见男孩对自己笑了,明明眼眶里还含着眼泪,却还是努力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小少爷。
小少爷真好。
小少爷全世界最好。
眼泪淌落而下,落在那双小手的手背上,穿透虚空,在地面碎散成无数晶莹。他想说话,但缘了此刻的哽咽,只能对男孩吹出热气做口型。
他说,不要让我看见这样的表情,我什么都没能为你做。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这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一直记在心里?
男孩只是眼泪汪汪地笑。他想帮他拭去斑驳泪痕,想抱抱他,想安慰他,想对他好,想买好多好多礼物塞进他怀里,想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体会到同样的心痛,想在他需要支持和保护的时候义无反顾。
想为他做比廖夏多得多的事情。
因为,只是只是想要看到他开心地微笑起来,又或者不用奢求笑容,只要不再哭泣就好。
但是,指尖只能触碰到空气。
男孩是不存在的。
男孩已经长大了。
在你记忆里阿耳戈斯有丢失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