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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做什麽呢?花开院大人?”
若不是男人的耳尖红得仿佛滴着血一般,他真的要以为男人是清醒的。月光把男人照得苍白而颓唐,冷泉又擡头看天,夜色空明,星河杳杳,皓月当空,是个难得晴朗的夜。
冷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水面时,听见男人回答的声音轻细温和,似乎在担心说话声重了会惊扰到谁在浅眠,“看,那是水中的秋月。”
他往水中看去,当下明明是草木葳蕤之长夏,水清鱼翔,鸣蜩嘒嘒,何来秋月之说?强把逶迤水月说成清晖之秋月也不怕被人拿来说笑。他也不指望醉者还能有什麽分辨是非的能力,中规中矩的语气听不出究竟是捧是贬,“……居然是在捞月亮吗。真有閑情雅致呢。”
男人被河水沾湿的灰白色狩衣裹的身体止不住瑟缩,眼睛里却流露出决然与执着,又俯下身去想把月捧在手心,可捧上来的却只有些许零碎的月色。连孩童都知晓何为水中望月月非月,人类到达而立之年反而会被此副虚像所迷惑麽?
冷泉丝毫不在意满身泥淖,说话时尾音还颤着笑,“离开宴席,就是为了这个吗?”
花开院点头,面色是平静的,只有眼角带上了轻微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落寞之色,或许是冷泉看错了,“想到了,所以就来了。”
冷泉也试着捧了一抔浸润着“秋月”的清水,月色渐渐的从指缝里流泻而出,又回归河中,“比宴席更重要吗?”
男人再次点头。
“那究竟是什麽呢?”
月光把清亮的河江照得闪闪发光,花开院看着水中摇曳,带着寒意的月,月光折射出男人恬惔又脩嫮的神情,“如同黑夜中有中午的阳光。”
“它不会带来任何利益,也无法産生价值,虚无缥缈却又格外明亮,无比美丽而又毫无意义,却让无数人为之执着,为之孤注一掷。”
男人的答複让冷泉几近意兴阑珊,双手摸上花开院的脸,苍白的脸颊上带上水迹,仿佛泪痕一般,“花开院大人真是个舍本逐末的人啊……那明明是浮泛空洞的东西不是吗?竟让你放弃了游戏到这里白费力气。”
男人似乎比那时年轻一些,两鬓间并未攀上银丝,轻微阖拢的眼眸里氤氲着水气,带着怅惘静静地看着他,不作回应也没有做任何激烈的反抗。
那道人畜无害的目光像一枚石子投入静谧的湖泊般蕩起阵阵涟漪,他站在水中,心绪并不如沉入水中的月壁般恬静,反倒阢陧难安。河水的寒冷融进骨血里,竟随流动的血液翻滚煎迫芤空的血管,灼灼发起热。冷泉控制住颤抖的手指,捋顺男人额角被风吹风淩乱的发丝,轻声道,“不反抗吗?花开院大人。”
他这才发觉男人上半身的衣物松垮又透露出淩乱破损的痕迹,唇角挂着残余的细微血块并未擦得干净,似乎在他没留意到的时候再次经历了一场恶战。是什麽时候……他正想深思,却被莫名涌来的记忆打断,花开院的日记中也曾有过愤世嫉俗的文字,总是一丝不茍地将自己包裹得严实,在烛灯下认真研读晦涩难懂的古籍时彰显出冷寂的气质。冷泉沉吟地注视他片刻后,纤细的手指顺着男人半松半紧的单衣很轻易地从下颌滑至颈部动脉处的皮肤,渐渐收紧的动作像在暗处随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易。
居然连脆弱的脖颈都随意暴露在捕食者的面前,他想,该说什麽呢……脆弱又粗心的家伙?
他又觉得如此用词又不合适,却找不到代替的词彙,彻骨的戮意最终还是打断了他的思绪,令他尽力扼住渐渐弯曲的手指。
“我做错了一件事。”花开院突然开口。
“哦?您做错了什麽呢?”
当下的情形却像犯了错被训斥的孩童以及等待孩童认错的长辈一般,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如同刚才宴席上盛满浆液摇摇晃晃欲要撒出的青瓷花盏,却并没有推开束缚在脖颈的手,仿佛要将那把终结生命的利刃随意交托于他任他定夺,自己却只是似笑非笑地说出心中所想。
“我未能无心,终为阴阳所缚。命由我作,皆是定数*。”
心惊的感觉随着血液迅速席卷全身。那似乎是饑饿带来的空虚感,却又充盈如涨潮的河水。它叫嚣着肆意毁坏,使坚硬的土石化为一地齑粉,葱郁的草木枯萎朽败。在一片断壁残垣中竟开着一朵不知名的花朵,花朵随风摇曳,它看着怅然若失的书生,也看着翻涌着悲伤的阴阳师。与此同时,眼前弥漫开久远的绘卷。看似温文尔雅的书生明明带着几个狐朋狗友秘密血洗了一个村庄,年少时却像虔诚的僧侣一般对禅学癡迷不悟,甚至在抄写佛经前沐浴焚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