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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来无恙啊,花开院大人。”
夜刀神拿开断在棺沿的枝叶时眼睫颤动,指尖在棺沿缓慢游走,“去往主街的道路边埋了些驱逐我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我想要过去……会引起些不小的动静。”
想必,是出自您的手笔吧?
他挨在棺边滑坐下,像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垂下了眼,话在一瞬间拐了弯,透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意味:
“所以,请您收留我一夜吧?”
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把余下的话一次性说完:“恕我冒昧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过是养足精神后寻回我丢失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做伤害您的事,请您放心。”
“您不做声的话,就当您默许此事了。”
妖魔俯视着他,理直气壮替他下了决策,还认真地等了片刻,才道,那麽,请您也好好休息。但花开院依旧保持缄默不予置评,不过大抵没人能瞎到看不到棺椁里躺着个好好先生,他因此也松了一口气放心地眯起眼。
夜刀神闭着眼,看上去陷入了浅睡,稍有风吹草动却猛然睁开眼,发觉无事发生,又带着惫态缓缓入了梦。然而一觉醒来起伏的情绪还未消解太多,他蹙着眉头,心中怔忡不止。片刻,他转身,臂枕在棺缘,小心握起亡者如冷玉般冰凉的手,静静地看着棺里的人,自己也一动不动,直至月色铺满枝头,又垂落至肩。
月色落肩,四周赤色淡去,流动的空气浮在摇曳的槭叶间,仿佛窃窃私语,地上说话的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堂会固然有趣,但仅供私人欣赏,庙外的游戏比这有趣多了。您还是赶快醒过来去看看吧。”
握在掌中的冷玉温得暖和了,停在此处的指尖微微颤动带来了丝毫痒意。很快槭叶飘落,夜刀神的手也被反握回去。像苦海浮沉的浮萍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孤岛,于是紧紧地覆在上面,要原地逗留,要落地生根。
躯体里的骨血正在滚烫发出沸腾的声,吵得皮肉之下装载着的灵魂也在不安跳动。他早已习惯在人群中安静观瞻那喧闹嘈杂,几次试图脱离出来都被沉默地反对。掌指的关节如盘踞的藤蔓般把他围拢,将他微弱的不安感渐渐缚紧。夜刀神在一片落寂中听着渐渐沉重的呼吸,得着清洌和安宁般再次沉澱下来,感受着心悸渐渐平息。
…
花开院神色平静地从棺中起身,惊得乌泱泱一群人来旧庙探访。有人说自己停灵的建议是正确的,古有尸厥的说法,停灵就是为了防止误葬活人有人说那位大人能回来是因为他所做之事被地府加急判决,最终认为他不应该就此死去,所以出现死而複生的景象。
夜刀神在枝干上靠着树身打算仔细听,只可惜听来的都是些重複的辩驳。先没兴趣的是被簇拥的人,正低着头出神看自己的手心,他也透过那发绿的槭叶间隙望着被簇拥的人出神,神态平静得像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又开始用逐渐回归躯壳的理智吞下夜间不安的心性,后脑靠到树干上时忽然想起,花开院在渐渐痊愈,胸腔里正流通着人类赖以生存的空气。那里在男人要踏步斗时被飞缘魔猛然贯穿,现在已像个做工精致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匠器。
“……据说发赖精血濡养,花开院大人旰食宵衣,过劳伤及先天之本,髒腑之气不得化生,发便汲血而长,成了这般模样。”
几声零碎的附和隐约传入耳中,夜刀神垂下眼,眼见着本该随祭典消逝的人及肩的发尾滚上晨曦的光辉,纵使他人如何辩解他又怎会不识得,他藏匿得几乎快忘却的真身之下也是这瑰丽的缇色。
……好像做了个麻烦的决定啊。
他的心中后知后觉地腾起産生一种又怕又悔的情感,一剎那如喧嚣的洪流沖塌河堤,自己也被卷进洪流之中,与失去泥土拥护的植被一同在汹涌的洪水间左右翻腾。直至脑中夹杂着悲鸣的声音,他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察觉自己被缚至世界的至高点,初生的眼瞧见虚颓的月停滞在枯涸的土地间。
没有痛苦,也无法动弹,世界一片虚无,空茫又冷寂。彻底的湮灭感碾过毫无智识的神经,蜿蜒在月边的血水虎视眈眈地仰首凝望高天之下的虫豸,似乎下一刻就要沖出去将之拆食入腹。
夜刀神猛然惊醒。
墨云消散,宵晖探访人间,风中带来的焦木味让他略微皱眉。此地曾遭受灾疫侵袭,每况愈下最终反败为胜,人类像烧不尽的野草般围篝火边啧啧喟叹,言天底下竟真有否极泰来的奇观。
他猛然望向人群中静坐的人,想看清花开院现在会作何感想,后者霎时像被捕食者注视的猎物般惊得急促抽气。但不知为何,笑闹的人群浑然不觉,喧嚣的声音盖过不适的喘息。男人偏过头,目光锐利得如出鞘的刀,刺穿窸窸窣窣的灌木丛,截得一双血色的眸停滞在黑暗中,朝他慢慢提起眼角,绽放出一道无辜的笑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