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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养育这个孩子,她改为卖艺营生,常常给小孩念些诗歌。从来不说自己有多痛苦,痛极了才攥紧握住我的手默默流泪。与其说她一直在等那负心汉归来,倒不如说是对腹中孩子的出生满怀期待…”
花开院在案桌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拿在手上的茶盏,也没有说什麽反对的话。飞鸟原先说得眉色飞舞,现在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她太辛苦了。快临盆时,腹中小儿躁动不止。我总归没有您那般博闻强记,只记得此为大兇之兆,具体的字句我却记不得了。”
毫无里头的话难以说服人心。花开院内心默默评判道。
“所以,那位妇人便以为我担忧过度,孩子是迫不及待要降生了才会如此高兴。最后不出意外……她诞下了一具死胎,自己也难産去世了。”
飞鸟只讲了个大概,也将积压在心底很久的疑惑也带了出来,“我在想……如果当时勇敢一些,如果我当时能言善辩一些,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花开院手捧着茶盏仍然不置一词。在惨淡的日光中,他正以一种淩厉的气势端坐在正位上俯瞰来客,仿佛他才是镇守一方的虾夷将军,飞鸟是那与阿伊努人勾结的卑鄙细作。
似乎过了很久,花开院才将茶送入口中。看到他如此沉痛,飞鸟几乎断定他会叹气甚至无言流泪了,届时便能把男人搂在怀里说身在局中难以破局,生老病死也是身不由己的事,他要说没事了没事了他把她们葬在远离河流是山间,算是远离了那快伤心地,他要说那五陵少年自始至终未回来,去寻人时所谓的宅邸所谓的领地只剩一片被战火侵掠余下的荒芜,死人又不会说话,谁能知晓到底是谁在说谎呢,他还要说他一路往北,处处皆是这样的绝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最后去到虾夷……只要花开院开口,他便能接着说下去,最后他们便会和解,从现在开始,他们便摒弃了过去的身份,成为是一对互相扶持的恋人。
然而他满怀期待的将腹稿默背一遍,花开院的沉默却突然停止了,脸上的泛起一层凉薄的笑容,看上去寒气逼人。飞鸟听见他说:“那麽,你当初和她在一起的原因,是同情吗?”
飞鸟猛然望向相对而坐的人,计划就此落了空。他微微睁大眼睛,停顿一秒,相当谨慎地回答:“是。她太辛苦了。”
他沉默地盯着飞鸟,好像这份答案是积压在他身上的某种疼痛,疼痛像影子一样黏附着他,他摆脱不去,忽然希望飞鸟一句话也不说地沉默下去,好让他有个全身而退的妄想,可飞鸟还是原封不动地对他持有深重的情意。飞鸟时刻看着他,热切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灼得遍体鳞伤。他开始镇定思痛,思考到底如何造成了现今的局面,语气凄凉而冷硬:
“世间苦难的人衆多,介入他人因果易受到反噬。我当时是这麽教你的吧?”
“是这样教的。”飞鸟答得认真,声音伴随着茶盏开合时的清脆声响,“帮助她只是出于我的私心。因为她像你呀。我和她都心知肚明,这样的支撑是一时抱团温暖。我见不到你,总归要有个寄托。我想过回去,但那时的美浓、信浓烽火连天,后路已断。此时即使能写书信,也很难送到你的手中。想到你在平安京附近,有皇城庇护应当还算安全,又想到贸然穿过战地回去,说不準会暴尸荒野。我也想过绕路回去,但越前、越中一带皆是荒山野岭,凭我一己之力难以跨越。支撑着我的信念是,在再次见到你之前我要先活下来,无论怎样也好……”
血液飞速奔至心髒,花开院的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绷紧了很久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所以,你离去的原因是……”
“你的心愿,不正是世间清平,风烟不再吗?”
出乎意料的,花开院含了一口茶水朝飞鸟的嘴唇用力压了过去。舌尖撬开利齿钻入柔软的内里,转而卷起软舌相缠。来不及吞咽的茶水顺着脖颈落入单衣,却无人顾及,飞鸟品到丝丝的甜在嘴间逸开,群青色的瞳孔中映出更深的眼眸,似浓重的墨融入清澈的水中,晕开一层层涟漪,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而后花开院猛地推开他,拉上滑落到肘上的衣物,拿起茶盏欲饮,眼里闪过一阵兴味,没正面回应飞鸟的询问,而是说:“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我百岁无忧,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黄粱一梦将醒之时,却莫名感觉心中落寞。”
飞鸟眼底闪过狡黠之意,也不发表意见,夺过他再次拿在手上的茶盏转了半圈,唇贴盏上小口啜饮。茶水苦中带甜,不知加了饴糖还是金不换。饮毕,把茶盏放到一边,仰卧到地上。花开院挑了挑眉,对飞鸟展现出来的顽劣并不予置评,弯身下去把飞鸟的腿放平后把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淡声道:“我总归先一步离你而去。往后我不在的日子,也希望你能平安喜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