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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心急着回屋洗漱,把我扔在了门口。我只好骂骂咧咧,独自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回宿舍途中要经过一口天井,里面挤了两棵很大的泡桐树,枝叶散开密密匝匝的,给夜风一吹,树影便沙沙地摇晃,被掩住的月光也趁机从缝隙里流下来。
聂无极坐在树下。
他抱着一把牛腿形状的琴,大概也不是用心在拉,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格外喑哑嘈杂。
我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跳动起来。
聂先生。
我听见自己开口说话。
可那不是我的声音。
更不是我的心跳。
聂无极转过眼,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断兴致的不悦。他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回答了他。
病死的。早在几年前,师父的状况就已经很糟糕。青女师叔也说,他能活到年初,已经是上天垂怜。
聂无极听完,沉默了。
风还在吹,萧萧瑟瑟,听着十分凄清惆怅。某一个瞬间,这种惆怅甚至也出现在了聂无极的脸上,可转瞬之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平静得近乎了无生趣。
我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大跳,紧接着听他又问:他葬在哪里?
师父说了,一日不能败你,我便一日不能带人前往祭拜。
聂无极轻哼一声,你走吧。
他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对你拔刀,你走吧。离开西疆,离开自在城,再也不要回来。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我心底没来由生出一阵慌张,好像他不是要回房,是要羽化登仙一样。
聂先生!见他回头,我忙不迭地问他:永宁十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爹娘又是怎么死的?
聂无极看着我好一阵,最后只是说:你会知道的。
我还想追问,可脚下一动,姗姗来迟的醉意汹涌而来,淹没了我的意识。
我睡着了。
易:你是永宁六年出生的,我是永宁八年,你这声哥哥论的是哪门子的辈分?
郑:床上的辈分。没听过那句话吗,白天叫哥哥,晚上哥哥别拔刀!
第6章 居延海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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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冻醒的。
前一宿忘了关窗,房间里寒意很重,桌上甚至结了一层白霜。我按按快要裂开的头,左右嗅了嗅,没闻见什么酒气,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回忆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酒量不算差,很少有喝断片的时候。
所以说真的不要随便喝陌生人给的东西,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料。
姚叔家的酒入口虽绵,后劲却很大。我早就劝过你不要贪杯,是你自己非要贪那两口黄汤。吐了我一身不说,现在还要回过头找人家的麻烦,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差点滚下床,抬头一看,易水心捧个碗坐在窗边正看着我。
不是,你这出场方式未免也太别致了吧?!
大清早的跑人房里窗户上吃饭,什么恶趣味啊!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我脸上有弹幕吗?
易水心弯了弯眼睛,露出非常浮夸的惊讶表情,你不知道吗,昨晚的酒里有自在城的独门毒药,哪怕只吃进指甲盖的大小,也能让你脑中的念头一览无余。
你蒙白痴呢?
我懒得理他。
嗓子干得快冒烟,我一骨碌下了床,随手抓了个杯子要倒水,原本还对我指指点点的易水心突然话锋一转,皱着眉头发话要我换个杯子。我莫名其妙被支使了一通,当场起了逆反心理,不管不顾牛饮了一大口,才听见他迟来的后半句解释。
易水心说:那是我的杯子
你说晚了。
等一下,你的杯子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我看向易水心。他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解释说:昨晚怕你被自己吐出的东西噎死,我就大发慈悲把你安顿在我房里了。
谢谢,我裂开了。
可能是为了掩饰尴尬,易水心没等我反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既然醒了就别赖着了,回去收拾行李。城门只开到午时三刻,误了出城的时机,当心我把你做成人皮灯笼挂在城墙上。
我已经懒得吐槽他这种层出不穷的OOC的台词了。
事到如今,这破书里出现的人物除了聂无极还有正常的吗?
出城干什么?我问。
说话的工夫,易水心已经解决了早饭,意味不明地瞥了我一眼,回答得含含糊糊:城主有令。
我看看他的表情,顿时乐开了。
我说哈哈,任务没完成好受罚了吧!
这最少也是褫夺太子之位加流放啊,这辈子还有希望翻身吗?
易水心出人意表的没有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倚在墙边的刀。
我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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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门的时候,易水心已经包袱款款等在了屋外。
愣着干什么。他扔给我一个软绵绵的包,城主吩咐人替你准备的。
聂无极给我的?
不会是什么毒虫毒药沾满毒的匕首吧?
然后我就看着里面的几套衣服傻了眼。
现在我收回前言,聂无极也不太正常。
不过我来自在城时,随身的只有一匹马和一把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着走到地方的,现在马没了,剑也不会用,而且这两样东西怎么看也不像适合带着出远门的装备,这包衣服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跟我说,谢谢聂无极。
易水心像是习惯了我三不五时的走神,招呼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带我去城门附近吃早饭,黏糊糊的黑糯米上铺着半条腌鱼,还配了一大碗油茶。被易水心叫做侗伯伯的老板劝食劝得很殷勤,说什么一杯苦二杯夹,三杯四杯好油茶,可惜那条鱼太下饭,我只喝了两口,就感觉肚子里的东西快要堵到嗓子眼。
相比我的狼吞虎咽,易水心的动作堪称慢条斯理,规矩得可以拿去做礼仪示范。
开玩笑,看老板那喂猪崽似的架势,说不好这就是顿断头饭。人生中的最后一餐,谁还顾得上什么用餐礼仪。
没被吓晕就不错了。
临要出城时,侗伯伯牵来了两匹马,枣红的那匹膘肥体壮,衬托得边上那匹黄马简直瘦得可怜,看得我直心疼,二话没说上前给了它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说阿黄,苦了你了。
阿黄打了个响鼻。
易水心白了我一眼,问:没想到你还是个爱马之人。
我老泪纵横。
我说你懂什么,这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吃苦受难的老同志啊。
易水心歪头想了想,大概是没听明白,又问我:它叫阿黄?倒是马如其名。
我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替马正名:它叫皇马。
易水心回身招招手:侗伯伯且回吧,我走了。
侗伯伯颤巍巍地往前追了几步,这才不情不愿地嘱咐了一声:小易啊,多保重啊!
瞧不起皇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