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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姒不知所措,等她回过神来,姚知微已取了她挂住的衣袖,将灯盏摆回远处。洁白的新纱被烛火那麽一燎,上面已生出缕缕黑雾,很是难看,但好在并未被明火燃。不然,引得殿中起火,她可难辞其咎。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回来?”殷姒的手跟春水一样寒,凉得浸心,连带着姚知微脱口的字都冰了。
姚知微鲜少同人有肢体接触,但她印象中,好像没有人比殷姒的体温更低了。触其而知寒的感觉,就像七年前那场下了一夜的秋雨。淋在她身上,灌进她心里。
第054章 忌妒(二)
殷姒张唇, 吞吞吐吐,只挤出来三个字:“殿下,我……”
见她这副模样,又联系到她方才的心不在焉, 姚知微了然道:“你是怕本王说话不算话?”
殷姒没有开口, 低下头, 算是默认了。
姚知微在心里轻叹一声, 她就差没有对殷姒三令五申了。她不知道, 是她近些年自己刻意传出去的名声在外面太坏,还是殷姒过于小心翼翼。但她思忖片刻后,还是耐着性子, 对殷姒再次承诺道:“你放心,本王虽非君子, 却轻易不会出尔反尔。”
“当然, 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毕竟,别人承诺能给你的, 也能随时收回。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只寄希望于他人。殷姒, 你明白吗?”
她怎麽不明白?
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可美好的红叶之盟、白头之誓遇上该死的兵荒马乱、生死攸关, 又能怎麽样呢?
没有君王愿意拱手让江山,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错误都不愿意承认。不然, 史笔虽如铁, 可再是昏庸无道的帝王身边,为何总要记载些“狐媚惑主”的妇人呢?难道能坐上王位的君主, 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说,他们一旦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就会从风云诡谲的胜利者,返璞归真,重新变成懵懂无知的少年?
真是可笑!
若貌美之妇一人便可搅得天下大乱,那这天地间,为何做主的依旧是男人?为何被压迫、被奴役、被敲骨吸髓的,大多数是女人呢?
果真天地不仁……原来世间万物,会分三六九等。刍狗之下,会有比它更卑微的存在。恐怕弱肉强食,才是天地至理吧!
殷姒擡起头,对上眉眼间略有疲色的姚知微,鼓起勇气道:“我明白,殿下,我明白。”
“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像殿下这样天资卓越,有着传奇的出生,高贵的身份,出衆的能力和俊美的容颜。”
“您所拥有的,无论哪一项,单拎出来,都足以令普通人望尘莫及。更何况……”
“更何况如我这般命运多舛的女子,多是无法摆脱宿命的可怜人。若非殿下垂怜,我所拥有的一生,大抵一眼望得到头……”说着,殷姒垂眸,声音也跟着小了许多,小到姚知微也不由漏听了几个字,“谨守妇道,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世道如此,改之艰难。”姚知微颔首,对殷姒的话表示十分赞同,只是她语气依旧平淡,“可你只看得见本王的今日,又可曾知晓宫中的秘辛?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后妃互噬……”
史书上不过寥寥数笔,便带过了一个人的一生。可就是那短暂的盖棺定论的半页,也是无数人穷尽一生也要追求的名声。太宗如此,穆宗亦然,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都对身后能否流芳千古一事耿耿于怀、孜孜不倦。
姚元睿亦为了这个所谓的名,“法外开恩”,饶了她这天生的凤凰儿,可她姚知微不是傻瓜。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勾践能忍辱负重,博得卧薪尝胆的机会,率三千越甲吞吴複仇;那她姚知微为何不可委曲求全,争取养精蓄锐的时间,待十载春秋改天换日?
灯火在逐渐消逝的时光中渐渐黯下去,姚知微的目光却愈发深邃起来:“本王战战兢兢地走到如今,回首,身后早已物是人非。”
“母后与兄长的坟茔上,草都长了半人高。可是本王不能去清理,亦不能派人去清理。‘逆党’污名一日不去,本王在皇室玉牒上,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殷姒,并非每个人,都如你所见到的这般光鲜亮丽。”姚知微风轻云淡地略过往事,避重就轻地答,“你要知道,人各有各的难处。”
“就好比陛下想做乐得自在的太平天子,他选择忽视背地里替他受苦受累的人。可天循有常,人总会有自食恶果的那一天。即使是天子,也不会永远得天的垂怜。”
“不过在他被命运抛弃之前,你羽翼未丰之时,你要等,也要忍。可让你忍和等,并非是让你站在原地束以待毙,而是需要你往前走。”姚知微顿了顿,望着面前聚精会神地听她讲话的殷姒,语重心长道,“即便你没有我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和出类拔萃的能力,也该为自己想一条合适的路才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