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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漠的声线落下,殷姒的身子也跟着一颤。
殿内点着的灯已燃至阑珊时,绵芯半洇在蜡油里,火光是一跳一跳的。寂静的寝殿中,响起灯花炸开时噼啪的杂音。不大,却足以入耳。随着烛芯接二连三的湮灭,黑暗循着空隙,悄无声息在室内弥漫,企图吞噬着这方摇摇欲坠的天地。
淩云守在外面,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听不正切,但仍然能辨别殿内人声交替,二人正在有来有往的聊天。她纳闷殿下劳累了一天为何不睡,又恐二人促膝长谈,发生些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所以打起精神,在内门外守了许久。
直到殿内灯火都灭得差不多了,姚知微还未传人换烛,这就有些不对劲了。屋内彻夜留一盏灯,是从跟姚知微起,她就被告知的对方的习惯。点灯续昼一事,也一向是她来做。思及此,淩云招来候在一旁送烛的婢女,轻手轻脚地推门,準备重新续一盏灯。
谁知门还没开一条缝,她就听见姚知微沉声道:“出去!”
“……”
看这架势,今晚怕是要破例。淩云将门重新关好,想起远在南疆的圣女,不由为她,也为自己,捏了两把汗。
“别脱了……”姚知微盯着殷姒那双醉人的眼,竟从深处品出些许古井无波的味道来。她一个刚出闺阁的家人子,居然能如此从容的当着一个……一个陌生人的面,宽衣解带!
“本王原来挺欣赏你的,也有同情。可是你如今的做法,是在轻贱谁?是本王,还是你?”姚知微拉起她半解的衣衫,将那光滑细腻的肩重新覆住。她借着黑夜的掩映,喉头一动,啓唇冷冷道:“本王说到做到,你无须如此。”
“宜言听计从,忌自作主张。”
“穿好你的衣服,歇。”
“……”殷姒无力地垂下头,愧疚地应道,“是……”
她怎麽会忘,怎麽能忘?
姚知微不是姚知载,也不是姚元睿。前世,她是将一生献给複仇与大业的孤君。今生,她亦该那样才是。殷姒曾往生池畔观其后宫充盈,可没有人比她更看得清楚。女帝登基前好女色的传闻沸沸扬扬,可实际上,姚知微坐拥天下后,跟那群佳人根本没有肌肤之亲。
毕竟,没有人能亲眼所见。流言,只是外人捕风捉影而已。殷姒是知道真相的人,但她不知道姚知微此前,到底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不,是有过的。而且,那人一定是个女人的。不然,她重生后的委身之举,也不会这样的顺利……
所以,她会是谁呢?
究竟是什麽样的女人,能令未来的女帝不顾世俗的目光,于心底悄然萌生出爱慕的种子?阅过姚知微后半生的百态的殷姒穷尽目力,也寻不到属于对方的一丝痕迹。
姚知微以女子之身履至尊之位,垂拱而治,令九州四海臣服。她这样自信的人,实力与野心匹配同称,应该不会在感情上遮遮掩掩。毕竟扬威在前,自立在后,什麽事同女人做皇帝比,也算不上惊世骇俗了。可女帝将她藏得如此之深,想必,那一定是她放在心尖上的爱人。
于己不可说,于人不可闻。
着实……
令她有些羡慕。
第055章 忌妒(三)
习惯了寝殿中点灯续昼, 骤然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姚知微是有一些不适的。但方才的淩云已经被她吼了出去,现在再唤人进来,她无论如何也拉不下那个脸。更何况, 身侧柔软床褥也已塌陷下去, 属于少女的那股淡淡的馨香轻抚鼻尖, 听着寂静夜室中均匀细微的呼吸, 她亦不忍开口惊动枕边人。
顾忌着同床的殷姒, 姚知微没有翻来覆去,只是枕着手臂,一个人闭目养神。她今天本来是很困的, 但方才同殷姒交流后,现下睡意全无。
殷姒质问的很对, 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特殊的条件, 能提供给她争取想要之物的机会。同人不同命,一个人想要对抗不公的世界是很难的, 更何况是女人。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时,曾振聋发聩地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姚知微作为后人, 可以光明正大回答他们两个:是。
王侯将相虽然不是天生的贵种,可底蕴深厚的家世能为那些皇子王孙提供更为优越的条件。他们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匙, 学诗书礼易, 骑高头大马, 住朱门玉宇。他们好像生来就注定前程似锦, 仕途坦蕩,衣食无忧。仅衣食无忧这一点, 就已经够普通人奔波劳碌一生了。
反观黎民百姓,兴亡皆尝苦。运气好, 能生在太平盛世里,乡野富户能举家之力供家中子弟读书。若是有人能登科及第,自是光耀门楣。可大多数人皓首穷经,也难春风得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