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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夺过殷姒手中的巾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来。”
没有称孤道寡,而是说,我来。
殷姒垂眸,任由姚知微的手掌,抚过自己的三千青丝。对方的动作是意料之中的温柔,并没有弄疼她。女子大都心细如发,驰骋疆场的蜀王,也同样保留了这个优点。这一点,她在上一事对方振聋发聩的言语中,就已经体会到了……
兵变突然,皇帝为平衆愤,命万家宝捧着三尺白绫,送她上路。
暴怒的士兵架起柴堆,香消玉殒的美人即将尸骨无存。徘徊未去的幽魂,无声泣对。
那人打马而至,紫衣风流,紧随其后的明黄大纛在阴沉沉的黑云下几欲灼人眼。骚动的士兵抱盔曲膝,下跪的动作整齐划一。
她看了一眼柴堆上横陈的尸体,翻身下马,越过俯首跪迎的将士,解下所系价值不菲的披风,遮住了她面色惨白的遗躯。
纷飞的细雪被她温暖的大氅尽数挡下,伤人的恶语被她掷地有声地否决。那是殷姒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昆山玉碎、香兰泣露,都不足以形容它的动听。不是悲风调,却为寒松吟。是能拨云见日的和风,引来朗朗乾坤。
“盛世点缀,乱世顶罪。”
“错非在殷,上无道矣。”
她那日未曾戴冠,仅用一根玉簪束住了三千青丝。
风雪连绵,未有绝意。
姚知微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凛冽肃杀的气息。眉心的凤纹栩栩如生,同传闻中一样神奇。璀璨,耀眼,夺目,在晦暗的天光下,熠熠生辉。
“家国兴亡,由君,因臣,非为后|庭之妇。”
“夏非亡于妹喜,桀无德也;商非毁于妲己,纣失道也。”
“周有天下八百年,因何而衰?无外乎,礼崩乐坏。”
“秦奋六世一四海,因谁而败?溯其源,君昏臣佞。”
“自古以来,多闻妖女倾社稷。然则历朝历代,奉‘后宫不得干政’之说为圭臬。”风雪如茫,遮不住她眼中的光。她负手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任由寒风卷起紫衣的一角:“及至社稷倾颓、宗庙绝祀,便以女子为布,来遮朝野上下无能之实,人之所不耻也。”
“吾辈既为正义之师,举兵平乱,当思……”
“为谁而战。”
第061章 新生(一)
“明日入宫, 还需要你的配合。”姚知微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着发间犹存的水意,温声道,“剑南旧友来信,催我会蜀。这个季节, 正是剑南的野薮春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若是回得早, 还能带你四处看看。”
“四处看看……”殷姒一怔, 认真地琢磨着她的这句话。
她前世未曾踏足锦官城, 就被缢死在半道上。放眼望去, 目之所及,皆是萧瑟之景。因着乍暖还寒,蜀中三月里还飘着雪。随风纷扬而落的雪花, 吝啬的将她眼中的世界,藏在茫茫的一片白下。
幼时生长的地方, 早在回忆里模糊成了不可追溯的过去。从此长安, 便是殷于慎父子给她寻的容身之处。姚元睿同姚知载二人,画地为牢, 以华丽的宫室做笼,困住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感激他们的垂怜, 也曾天真的信任对方,试着在床笫间, 以仅有的自己去讨好、逢迎。至于昔日同他们间所存种种恩爱的举动, 是否掺杂着一丝一毫的心动……
时过境迁, 现在再想起来, 她的内心只有无尽的悲哀。
人心易变,她无力改变什麽。姚知载也好, 姚元睿也罢,男人们自诩是顶天立的英雄, 他们拿得起放得下。不要说为了如画的江山,便是为了一生的荣华,高中后抛妻弃子的读书人都比比皆是。
《氓》中有“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一说。细细想来,不无道理。毕竟,男儿本色,便是无情无义、始乱终弃。若夏桀、纣王真因宠爱佳人无度,乃至荒废朝事,权移奸宦,惹得民怨沸腾,失了天下。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昏主暴君在情之一事,倒显得有难能可贵的真心。
可惜,他们或许没有想到,最终替他们承受如刀史笔剐剜的,还是他们心爱之人。又或者,他们也曾在冥府遇上鬼神的裁决,如真丈夫般一人做事一人当,揽尽生前事,换得她们早日重新做人……
“怎麽,不是你说,希望本王早日得偿所愿,放你潇洒一生吗?”殷姒的怔忡令姚知微有些不满,她收回手,迟疑道,“除却太宗扩地后特设的六都护外,姚虞划地十道,共有三百六十州,州下更有辖县千余。”
“你既然早晚要离开这、离开本王,想潇洒地过完此生,应该好好规划一下才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