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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人无完人，对天下之主更不能一概而论。史书上多少英明神武的君主私德有亏，但那无伤大雅。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姚元睿这般宠妾灭妻、杀子固位的皇帝，私德可不能用“有亏”来糊弄了。而且当今盛世，真的是整个大虞人的吗？
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或者一死了之的姚知微选择成为蜀王，要上一条前无古人的危途时，未必没有考虑到这些……
“你说的对，”淑妃喃喃，“是我狭隘了。知微是若瑶的孩子，她应当有着一颗济世安民的心。”
如同那时姚元昭出了意外，天子下旨赐婚陈瑛为太子妃。残废之人不能做储君，似乎是皇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姚元睿“捡漏”入主东宫，硬生生拆散了原本的一对青梅竹马。
而以那时陈家之势，只要她坚持，未必一定要嫁给姚元睿。
崔媛不解，曾在圣旨赐下的那日去问过她。
随先帝赐婚圣旨一齐降下的，还有摆了陈府满院的擡礼。
她自忙碌的人群中穿过，轻车熟路地绕过缦回的廊腰，走进陈瑛居住的幽僻小院。前院的喧闹没有越过高啄的檐牙，世俗的纷扰被紫竹拦在门外。陈瑛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正拨弄着一架断了弦的古琴。
“雍王对你一片真心，你……你当真要嫁给卫王？”崔媛轻声细语，生怕惊动了画中人。
“错了，”徵弦已经崩断，陈瑛弹了一下商弦，似乎平静地接受了圣上赐婚她和姚元睿的事实，“是太子。”
“他？”崔媛蛾眉轻蹙，眼里的鄙夷让声音都失了真，“就他？”
提起姚元睿，她险些维持不住大家闺秀的矜持，言语中全是不满：“且不论他的出身，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哪一点比得上雍王？而且我一直觉得他心术不正，虽然看上去老实本分，可背地里指不定是个什麽样的人。”
“他想娶你，简直是……”
“简直是麻布手巾绣牡丹——完全不配！”
“干脆、干脆你……”
崔媛突然洩了气，低声道：“干脆你别嫁他了，嫁到我家算了。你吃点亏，我亲弟弟也就比你小了两岁。”
清河崔氏，底蕴深厚，不仅是本朝高门，更是世家的标杆。尽管汝阳陈氏在太宗兵变时因从龙之功，在至正年间修订的《族望录》中压了崔氏一头。但追根溯源，还是崔氏传承更为悠久。
神色静谧的陈瑛听见这话忍不住轻笑，连调弦的手都停了。她擡起头来，望着涨红了脸的崔媛，唇角轻扬。然而，那微弱的弧度很快就捺下，化为一句无奈的叹息：“怀仪，并不是我想嫁他，而是我不得不嫁她。”
“为什麽？”
“因为天下。”
“天下？”
陈瑛複低下头，重新拨起了弦松紧不一还断了一根的琴。一音一弹，声如珠落：“陈家是陛下的肱骨，太子是陛下的腹心。肱骨，自然当护腹心。”
“元昭生为嫡长，多年未被立，是陛下顾虑太多。然而这些年来，他虽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而今元昭不幸身残，无缘东宫，可他仍有威势。若是我因个人喜恶拒婚，陈氏今日为臣不忠，来日卫王登基，未必不会被迁怒。”
“而且吾家蒙太宗大恩，忝列一等世家，为七姓之首。嫡支主宗子女婚姻，皆是大事，不得自主。如果我拒绝陛下赐婚，要嫁雍王，就算陛下信我与元昭情深义重而非陈氏铁了心忤旨，难道他就不担心太子能否坐稳东宫？”
“从古至今是没有残废的天子，可事在人为。陛下想太子稳坐东宫，不要丢掉姚虞皇室的脸，就会给他铺路。否则，来日太宗武皇帝、穆宗文皇帝夺位之事，必定会再次上演。”
“你知道的，陛下只有两个儿子，怀仪。”
“以元昭的号召力，若所娶妻子家世太盛，将来总有兄弟阋墙的一天。那时，大虞迎来的应是立国以来最严重的内乱。或许会有无数人因此流血牺牲，但这场灾难本可以在尚未形成时避免。”
崔媛听罢默然。
“我不能太自私，怀仪。”陈瑛抚弦而不弹，再次擡起头，望向崔媛。她们四目相接，琥珀色眸子里盛着什麽呢？
淑妃弄不清楚，她只记得皇后说——
“我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要做高门贵女，要做……”
“……”
年纪大了，记不住了。又或许是，从未听清。
见她面色怠倦，林澈起身请辞，将脚从忍冬藤砖雕上移开。淑妃闭着眼，并不言语，只慢慢把整个身子仰靠在躺椅上。所以她没有看见，林澈擡起头的一剎那，眼中有奇异的光在闪动。朱唇翕动，她在无声地诉说：“娘娘，我认为，知微现在的模样，就是女子最该有的模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