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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从她双手捧来的碗里捞起汤匙,闻言,搅动的手一滞:“为什麽?”
林澈选择的结果并不让崔媛感到惊奇,然而对方回答速度却小小的震撼她一下。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麽多年相处下来,崔媛看得出,殷姒并不喜欢禁中的生活。世俗的尊荣和泼天的富贵,并不能激起这位江南才女的兴趣。否则,她也不会想方设法地拒绝姚元睿的宠幸。
现在,有人愿意帮她离开宫中,离开这一片寂静的深海,摆脱一潭死水似的生活。这对林澈来说,应当是个诱人的机会。然而,她竟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虽然我相信知微,但是她派来的人会不会被这宫里的富贵迷了眼,我拿不準。”
林澈有自己的考量,她神色平静,语气也波澜不惊:“娘娘,请帮我回绝知微的好意。”
“她在宫里不能没有耳目,也不能只有一双耳目。”
“或许我不会是个好的‘棋子’,可我这颗心足够真诚。”
“而且我已经在宫里蹉跎了半生,仰赖先皇后和您的庇护,事事遂心,幸甚至哉。”
“如今,林澈何妨一报二位娘娘昔日之恩,留在陛下身边,充当殿下最值得信赖的耳目呢?”
“虚白,你……”手中的勺子没有抓紧,贴着碗壁滑落,溅出清脆的一声。崔媛怔忡地望着林澈,完全忽视了自己迸到自己右手上的两滴黑褐色汁液。还是林澈率先看到,忙放下那只碗,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崔媛低头,看着她忙活,心中百感交集:“林澈,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娘娘,”林澈头也不擡,咬字却毫不含糊,“我想好了。”
林澈清楚,姚知微要走的複仇之路注定艰辛。十一年前,被自己拒绝的少女,已独自走过了数载的刀光剑影。彼时她囿于身份、困于世俗,无法承载那份突然降下的沉重感情。等她用时光消磨心事,才发觉自己按捺的情思,已酿成醇厚的酒,饮之则伤。
好在少年的爱恋真诚而热烈,被拒绝后亦保持应有的尊严。四年前重逢的那夜,骄傲的凤凰没有低头。她準备放下无用的道德,却发现对方身侧已经有了新的面孔。这样也好,她不必再纠结跨出那一步后又该如何,姚知微也不会得到迟来的困扰……
放不下的心事,将它就地掩埋。
林澈的内心早已不再矛盾,她只期冀自己,能替那个人遮一点剩下的风霜。
第173章 时移(一)
泰和四十一年冬, 十二月廿三,长安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它柳絮一样绵绵不断地扯着,持续了三天,压垮了关内道无数平民百姓家里的房梁, 同时也砸断了他们的腰脊。
皇宫里, 今岁的年节过得也十分沉寂。当然, 这和冬日里的天灾并不相干。只是因为这一年, 天子姚元睿先丧兄长代王、后逝贵妃王氏, 而大雪刚开始下的那一日,连在宫里活得最久的淑妃崔媛也与世长辞了。
铺天盖地的白暂时掩埋了世间的一切肮髒,银装素裹的人间繁华处也跟着变得沉寂、萧索。长安城中, 所有人都关起门来,小心地庆祝着新年。毕竟朝廷没有明旨设禁, 无论是富是贫, 自己的日子总是要接着往下过的。而且这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是少有的家人、亲友团聚的时光。
不过大虞最尊贵的天家, 却少了几分烟火气。
庄重肃穆的灵堂内,跪着四位滞京的皇子。从右往左, 为首的是淑妃之子、齐王姚知礼,而后依长幼之序, 分别是吴王姚知诲、晋王姚知载、宋王姚知谨。四人皆斩衰素服, 腰围绖带, 跪在停在灵堂正中的棺柩前。
先前朝廷已经大操大办了姚元睿下旨追封的宣皇帝姚元昭和纯皇后王贞的葬礼, 等到淑妃遽然离世时,宰相常彧以户部之蓄所耗靡费为由, 劝天子三思。姚元睿当即允了,以淑妃“性淡泊, 好简朴”作借口,命礼部用心操持。
毕竟,姚元睿和崔媛虽年少结合,但两人却一直不对付。这麽多年来,他一直搞不懂崔媛为何要进宫嫁给自己,得偿所愿后却又将自己视若敝履。就连姚知礼,也是他态度强硬的结果。
这麽多年来,二人一直平平淡淡,见面的机会也少。废后自戕后,崔媛干脆告并卧床,鲜少在人前出现。姚元睿这个做丈夫本就不喜欢她的性格,察觉到对方也不喜欢自己后,就不再给自己和对方添堵。反正有王贞捧着,他也不缺上赶着的女人。帝妃感情不深,因此,淑妃的葬礼姚元睿并不上心。
不过在大虞,但凡有品阶的人下葬,程序都称不上简单。所以,虽然皇帝那麽说,礼部仍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一把年纪的户部尚书是崔家人,和淑妃崔媛是堂兄妹。于情于理,这个开支都不可能省得下来。更何况,姚元睿还下旨令诸位在京皇子替其守灵二十七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