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逃命时轻车简从,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一行人吃饭喝水都成问题。陶定命人寻了溪,用兜鍪当做容器,勉强烧了一些饮用。姚思齐则弯弓射了些野鸟,草草处理一番,撒上随身香囊里的香料搓成的渣,用半干的柴火烤了,呈给破庙里休憩的天子。
士兵们咽着干硬硌牙的胡饼,就着水袋里的凉水,沉默地填着肚子。被万家宝攥在手里的烤野鸟正滋滋冒油,扑鼻的肉香引得进食的衆人纷纷侧目。而忙前忙后的姚思齐,则和龙武军的人一样吃着干粮,看上去没有丝毫怨言。
“陛下……”万家宝攥着串在木条上的烤鸟,走进破庙里唯一不漏风的一间,将手中的食物呈上,“代王烤了禽肉,您尝尝?”
在马车上颠簸太久,姚元睿浑身散了架一样,酸疼难耐。兰馥贴心地用柔荑替他舒缓着关节,身上的幽香险些勾起华发天子的欲望。不过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一边闭着眼睛享受,一边忍受屋外怒号的阴风。
听见万家宝的声音,姚元睿淡淡地问:“什麽肉?”
“闻起来倒是很香,”兰馥瞥了一眼万家宝手中的食物,转头贴上姚元睿身体,“不过这一路上走来,我们唯一见到的鸟好像只有那烦人的乌鸦。”
万家宝犯了难:“回陛下,这……这的确是乌鸦肉。”
兰馥哼了一声,附在姚元睿耳边道:“陛下,臣妾纵使没有读过什麽书,可也知道,这荒山野岭里动物最多。可代王殿下和陶将军就给您吃这个?多晦气啊!”
在这片土地上,乌鸦一直被认为是不祥之兆。且入蜀这一路上,都有乌鸦围着姚元睿的车架,赶也赶不尽,吵得他心烦意乱。那嚎丧一样的啼叫,配上这恶劣的天气,简直像是天地在为谁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姚元睿年纪大了,最见不得、听不得的就是这些不吉利的话。更何况他本性多疑、刚愎自用,很多事情总凭自己的臆测。乌鸦围着天子车架叫喳喳,他都怀疑不是那些鸟自发,而是有心之人做了手脚。代王的嫌疑,无疑最大。
兰馥这话让姚元睿找到了发洩口,眼看一路以来积攒的怨气就要迸发,陶定忽然闯了进来。
“陛下。”年过半百的陶定身材依旧高大,如巍峨的山般矗立在眼前,在这破庙里撑起一片天。因着带甲的缘故,他未施全礼,仅略欠了欠身,发自丹田的声音洪亮:“代王殿下一片真心,岂容宵小曲解?行路艰难,锦官尚远,您当三思。”
“……”姚元睿登时洩了气,轻轻推了推兰馥,使唤她道,“去,拿过来,朕尝尝。”
“是。”兰馥见势不妙,点了点头,乖巧地去了。
陶定这才拱手退去,连门也未关。风迎面而来,吹得三人瑟瑟发抖。万家宝见姚元睿皱眉,忙走过去掩上并不合缝的门。待他转过身来,对上的便是一双蕴含着怒火的眼睛。
“要反,要反!”
兰馥将肉串递到姚元睿嘴边,他却没有多看一眼,只拍了拍大腿,压低了声音道:“陶定什麽时候跟代王混在一起了?”
“还是说那小子学了他伯父,惯会收买人心?”
“朕是天子,岂能吃这些腌臜的食物?”
“陛下勿怒,”万家宝连连摆手,劝慰道,“国家罹难,还需要这些人替您分忧。盛世重德行,乱世重能力,且让他们傲一傲,社稷要紧。”
兰馥亦附和他:“陛下,万总管说得对。怒极伤肝,您犯不着跟他们生气。宰相肚都里能撑船,您贵为天子,更应该海纳百川。”
姚元睿见万家宝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语气里不无悲伤:“是朕识人不明,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失洛阳,弃长安,朕……朕愧对先祖啊!”
“人心隔肚皮,康靖忠既能欺骗满朝文武,自然就有蒙蔽圣听的本事,陛下何错之有呢?”
“是啊,陛下不过是一时失察,酿成大祸的终究是康贼。”
万家宝和兰馥一唱一和,倒叫姚元睿险些生出一丝愧疚。不过他本意也不是引咎于己,只是想听别人替自己开脱罢了。目的既已达到,也没必要再假惺惺地装下去。肚子实在饿得厉害,他拿过兰馥手中的肉串,不顾形象地啃了两口,胡须上都沾满了油。
兰馥忍着恶心替他擦拭,脸上挂的笑十分勉强。然而姚元睿活在阿谀奉承的环境里太久,早已经分辨不出身边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根本看不出来兰馥的心思。他吃饱喝足,便倚着兰馥的腿睡了。万家宝见屋内烧得火快要熄了,转身离开,準备叫人再添些柴。
姚思齐依旧坐在士兵堆里,听他们閑话家长里短。龙武军士十有八|九都是长安人,许是蜀中天气反常,这才离京不到三日,就有人想念起故乡来。年纪稍大一些的军士谈起今上近些年的所作所为,语气里不免带了些埋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