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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您真的认为自己只是识人不明吗?”
姚知微敛了笑,定睛望向他,话锋一转:“大虞今日遭到的兵燹,凭借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就算真有人能做到,那个人也该是操持权柄的至尊。两道之民和旧五望的哀怨,难道您看不见吗?”
“盛世的延续是靠陛下还是靠先帝一朝留下来的肱骨之臣,难道您不清楚吗?”
“十道节度使权力的膨胀,到底是谁导致的,难道您不明白吗?”
姚知微冷哼一声:“恕我直言,姚元睿,你根本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三个难道问到了姚元睿的痛处,他拍桌而起,指着姚知微的鼻子,失去光泽的胡子都在抖:“你……你……你放肆!”
“朕是先帝所立的太子,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天底下哪里有人比朕更配坐在那把龙椅上?”
姚知微呵呵一笑,亦拂袖而起,声声凛冽:“你的皇位是怎麽来的,真以为别人不知道吗?先帝不是傻子,伯父也不是。若非先帝子嗣稀薄,这位置也轮得到你?”
“先帝要是有的选,知道你暗算了他最疼爱的儿子、最看重的皇储后,会怎麽处置你?贬为庶人,幽禁至死,恐怕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
“要知道,皇子和皇子之间的待遇,差距还是挺大的。”
姚元睿血气上涌,他压下喉中一股腥甜,颤颤巍巍地开口:“逆女,你……你给朕……给朕住口……”
原来先帝一直都知道真相,代王也没有被蒙在鼓里。所以连姚知微这个后辈,都得到了消息。他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完美的欺骗所有人。然而到头来却发现这场骗局,竟然只糊弄了自己。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史官将来会怎麽写?
他之前辛苦树立的明君形象能不能保得住?
“朕终归是你的父皇……”姚元睿捂着心口瘫坐回去,眼含浊泪,“血浓于水,知微,你身上可流着朕的血。”
“血浓于水……”姚知微垂眸,低低地複述了一遍,而后哈哈大笑。
“姚元睿,当初你处死我的两位兄长时,可曾想过你和他们是父子,父子之间血浓于水呢?”
“现在你跟我提起这个,是想让我怎麽做?”她冷冷地乜了瘫坐在椅子上的姚元睿一眼,鄙夷道,“我不是没有嫌弃过自己髒。”
姚元睿闻言面色又白了几分。
“所以……你想要什麽?”
他艰难地坐起身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麽狼狈和颓唐。
“朕的名声不能就这麽毁了,姚虞的国土也不能丢在朕手上……”
“只要你能保全朕的名声和姚虞宗庙,朕就……”姚元睿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定,咬牙道,“朕就下诏罪己,替你母后、你的两位皇兄还有当初太子谋逆时牵扯进去的所有人平反。”
“下诏罪己……”姚知微眉头一挑。
姚元睿颔首,郑重其事道:“对,朕下诏罪己。”
纵览历朝,帝王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不会下诏罪己的。因为承认自己德行有失,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更何况帝王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天子哪里能犯错呢?
可只要是人,就无法避免犯错。
然而……
“陛下怕是还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姚知微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怜悯,“您现在受制于人,已经不是长安城中一呼百应的天子了。只要臣愿意,随时可以替逝去的家人平反。罪己诏,臣也以您的名义发。”
“可是这个时候,并不适合做这些。平叛,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拟旨吧。”
“封蜀王姚知微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即日起总领朝廷军政,掌讨逆之事,蕩平康贼,收複河山。”
她负手而立,不急不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纸笔备于书房,臣认为给您半天的时间思考措辞已经足够了。”
姚元睿不禁战栗了一下:“你这是想挟朕以令四方?”
“是,”姚知微点了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臣早怀反心,望陛下明鑒。”
“当初朕让你做蜀王、领节度时就遭到了不少官员的反对,而今你想做天下兵马大元帅……恐难如愿吧?”
“能者居之,天命眷吾。臣出生时的祥瑞之象是记在史书里的,所以日后做出什麽惊天动地的事都有迹可循。不劳陛下忧心,只请陛下动手。”
“……”姚元睿怔忡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姚知微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孤高的背影:“明早卯时,臣再来领旨。”
门开了,倏忽又重新关上。
一闪而过的那缕天光不算明亮,姚元睿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好在他曾是一个识时务者,最擅长隐藏心思。虽然后来在高处坐久了,早已忘记年少时的自己是如何小心谨慎地讨到别人欢心的,但仍有一种敏感在。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