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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语当散，以造舆情；此战必举，以安人心。”
“阿姒，”她忽而睁开眼，握住悬在自己两侧的皓腕，低声道，“我从不质疑自己做出的决定，可对于因为我的野心而牺牲的三军将士，我也不敢视其为理所应当。”
“我一直认为我能让这个世界因为我变得更好，至少比姚元睿在位时更好，可是……”
“我想走到高处，要死好多人吶！”
“如此行径，”姚知微贴了贴殷姒微凉的掌心，喃喃道，“又能比当年不问缘由只为一己私欲而株连甚衆的天子好到哪里去？”
“殿下……”殷姒抚摸着她凑上来的脸颊，垂眸，望见对方熟悉的眉宇间泛出一缕陌生的疲惫。她发觉自己险些忘记，在雄心壮志之下的姚知微，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姑娘。
命运并不亏待她，可同时也赠予其一副沉重的枷锁。泰和三十一年之今，已逾十四年。姚知微序齿，亦只廿八。在她短短二十八年的光阴中，倒有一半时日都在艰难地计划着如何“生”。替亡者生，替生者生，唯独不能先替自己。
殷姒明白，有些事不可能被轻易放下，所以她不会劝。姚知微此时的感伤，也只是短暂的犹疑，并不影响大局。善弈者能谋，在执棋者眼中，一些棋子的生死早已注定……
第208章 争执（四）
《虞书·英宗本纪》载：“泰和四十五年, 夏，六月廿五，帝与寇战于洛阳西郊。自午及酉，九战, 斩首四万, 填沟壑者衆。”
此景放在史书上不过寥寥数语, 于亲历者而言, 却不啻于人间炼狱。
举目望去, 尸横遍野。沿着残肢败体流出的鲜血，早与天边残阳融为一色。刀丛血污中，尚有折断的旌旗斜插在土丘上, 字迹却无法辨明。腥膻之气涌动，吸引来食腐的乌鸟竞相啄食。沉闷无风的情况下, 人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清扫战场一刻也不能耽搁, 否则此地容易引发疫病。因此，作为“惨胜”的一方, 蜀军只能短暂的歇息了半刻。训练有素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搜刮兵甲、搬擡尸体，偶尔还能抓获一两条漏网之鱼。
姚知微率领玄甲重骑折返, 头戴的盔缨和身上的金甲几乎与暗了两度的披风同色。毕竟厮杀了四个时辰，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浑身染血,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她也不例外。
康啸引残部北上, 扔掉了全部辎重。她领整装待命的重骑去追, 速度自然不及。好在北方她另安排了人马伏击，康啸想保存实力并不容易。
“殿下。”
“殿下！”
“殿下……”
姚知微驱马避开满地的尸体, 艰难前行。正打扫战场的将士们见主帅得胜而归，疲惫的面容上顿时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姚知微打起精神, 朝他们点了点头：“将士们辛苦了，打完这一仗，都可以好好歇歇。本王会及时表奏朝廷，给诸位论功行赏。”
“谢殿下！”衆人站直了身子，异口同声道。
“殿下，”易鸣策马碾过横陈于地的尸首，隔着老远高呼道，“现已点清，此战共俘虏敌军三千八百九十一人，是留是放还是杀？”
方低下头继续打扫战场的将士们闻言，又都齐刷刷望向骑在马上的主帅。姚知微迎着麾下衆人直白的目光，调转马头，与前来禀报的易鸣四目相对。没有片刻犹疑，她眼中的怜悯稍纵即逝，不过很快被冷漠所取代：“严加看管，明日劳军时，全部推出斩首。”
“是！”易鸣得令，当即策马离开。
姚知微垂眸，将周遭惨烈而残酷的场面尽收眼底。乱世人命如草芥，战场之上的兵士亦然。“一将功成万骨枯”，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她不再言语，于万衆热切且敬畏的目光中打马离开。
另一边，康啸见追兵退去，也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这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康啸没想到，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蜀王居然愿意接受。姚虞同回纥联手后，叛军于人数上的优势不再。对他而言，这场仗本就无望胜利。只是酣畅淋漓地厮杀一场，更能了解敌我的差距。
叛军兵士奔逃甚急，此时已筋疲力尽。康啸下令暂歇，他方跳下马，只听“轰”的一声，身后坐骑应声倒地。毕竟此马一整日不曾停蹄，体力不支也情有可原。
“蜀王和她麾下剑南军，果然不简单……”他蹲下身子，抚摸着累到瘫倒的良驹，喟叹道。
孟野赶忙近前，询问情况：“公子您没受伤吧？”
康啸借着杵在地上的剑站起，摇了摇头。他扫视一眼周遭，见士气低落的己方将士或卧或坐，几乎全部垂着头，面色一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