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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来的这支人马是他的亲兵,北方蕃胡中的精锐,所配武备都是两道边军中最好的。然而,方才率开追兵时,己方的坐骑脚力似乎远不如蜀军战马。他当机立断,吩咐手下弃了辎重,脱掉甲胄,才以微弱的优势甩掉那些玄甲军。
“剑南之乱已靖近七年,其境中亦不産良驹。我观蜀王今日留的这一手,总觉得有些奇怪。”康啸沉默片刻,缓缓道,“长津,你以为呢?”
孟野顿了一下:“或许是追来的玄甲军并未临阵,他们以逸待劳,自然追得上咱们。不过,以属下相马的经验来看,玄甲军骑的那些战马,多半来自关外。”
康啸收回目光,垂眸沉思:“互市换取的好马,悉充北境以强军,一取地利,二为应敌。蜀王居于西南,与蛮族战可用不上这麽多战马,朝廷也不会拨。这些马匹,只能是她花大价钱找人从边市贩来的。”
“花费和精力倒还好说,只是她囤积如此精兵于内,还是在剑南已然太平的情况下,莫非……”
孟野亦醍醐灌顶:“莫非她也想造反?”
“莫非她也想造反?”
二人异口同声,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康啸不顾此刻的狼狈,忽然放声大笑:“真是有趣!没想到,我们居然做了别人登天梯。”
“若果真如此,官兵收複北方时再无今日雷霆之势。公子退居边塞,招抚民衆,若不容于内,则可投于外。或率衆隐于边塞,自占山林,亦不失为一方霸主。”
“原来如此……”康啸忽而释然。
“姚知微既早怀反心,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以顺诛逆是最好的旗帜,她借此一战再立赫赫之功,便能即时称名于天下,所以不惜损兵折将。”
他提起插进土里的剑,盯着那卷起的侧刃和没来得及擦去的血污,颇为遗憾道:“可惜我当年随父进京朝天子时,未能一睹这只凤凰的尊容。而今我兵败于此,将来若能得见,必定是束戈卷甲之日。”
孟野摇了摇头:“公子,属下所指的‘外’,并非姚虞。”
“节帅起兵反虞,至今已逾一年。期间,我军攻城掠地多赖公子。在此之功,在彼为罪。朝廷便是纳降,之后也必然清算。”
“更何况‘父债子偿’乃亘古之理,除非公子主动斩断这层身份。如此,才可能换来斡旋的余地。不过,自己的性命岂能轻易交托他人?”
“公子,孟野拱手道,“依属下看,您宜速离是非之地,一路北上,另拓疆土。”
康啸迟疑了片刻:“你说的对……”
“蜀王蓄谋已久,其势不可小觑;姚虞未到穷途,仍为天下正统。父亲小看了朝廷,也高看了自己。”他腾出一只手,并指抹去剑身沾染的血污。青锋边缘虽有参差,其体依然锃亮,能映寒山苍翠与末路枭雄。
“观朝廷遭今日祸患,多有东宫久虚之故。节帅不引以为鑒,必误大事。不然,公子率兵回幽州……”
“回去又能如何?”康啸打断他的话,自嘲一笑,“帷帟妇言,最动人心。而且节帅与赵家,如今已是密不可分。两道江山看似姓康,实则胡蕃与世族共有。”
“谁为主谁为客,长津难道不明白吗?”
“……”
皇帝轮流做,世家稳如磐。
自夏至今近四百年,东陆朝代的兴替似乎都是遵循这个规律。毕竟秦皇为“弱枝强干”所创的陵邑之制,在夏朝由盛转衰后变得难以为继。等到夏末,内政不纲,九州板蕩,四世三公的大夏旧臣宋氏看準时机,挟天子,讨四方,定纷乱。其后传国易姓,亦顺水推舟。
宋氏门施五马,代毓名贤,本为晏夏一方豪强。恰逢乱世,宋氏子弟一展拳脚。君主迫于时势,推位让国,宋所以建卫。
卫太祖思及拥立之功,大封姻亲故旧并臣属名门。同时,为结欢州郡望族,稳定宋家天下,传续三百年之久的陵邑制度也被宋卫彻底废之。加上后来宋卫遴选朝廷官员方式的改变,导致世家气候渐成,其势尾大不掉,直到如今。
宋卫之后,神州陆沉,天下易姓已多次,而名满天下的,依旧是那些旧日世家。姚虞亦难免,所以太宗发奋,以一己之力定科举为国策,从世家手中抢来部分选官之权。不过当今天子姚元睿昏庸,已然成为了姚家的不肖子孙……
泰和四十五年,夏,六月廿五,康啸战败而走,洛阳複归姚虞。
此战白刃交于野,不主攻城,但洛阳三易其主,巍巍皇城早已破败。大军甫一入城,看到便是断壁残垣。道上野草萋萋,街上一片萧索,荒凉到有些陌生。 ', ' ')